在入宫前,陆白先找了宫门守卫统领。
宫门守卫执掌宫门,对那些进出宫门的工匠再熟悉不过了。
陆白前夜在听到女鬼关于三个孩子曾被工匠带入深宫的叙述后一直有一个疑问:清心殿在后宫,紧邻皇后的寝宫凤栖宫。
自古以来,皇上最忌讳的莫过于头上戴绿帽子,因此进入深宫的工匠必然是仔细搜查和严加看管的。
若说他们趁着守卫在远处,然后悄悄挖了一个洞,陆白觉得有可能,毕竟守卫只要让他们不进到后宫里去就行了。
但若说他们悄悄带进去三个孩子,守卫的却不知道,那陆白打死都不信。
他一直好奇这三个孩子怎么带进去的,今儿既然到皇宫了,正好逮住守卫问一问。
工匠们平日里做工,显然不走正门,走的是偏门。
陆白连续打听了几个,才打听到那些个工匠在修造清心殿时是从东阳门进出的,每日都由东阳门的守卫盘查。
陆白于是又去了东阳门。
东阳门是一个热闹的公门,宫里每日的采办都从东阳门出,陆白到时就看见几个内侍赶着几辆牛车,拉着一车时蔬进了宫门。
这几个宫人虽整日面对着内侍工匠和仆从,但眼力见儿还是有的,见到陆白过来忙迎上来行礼,在得知陆白的来意后又把他们的头目请了出来。
这头目矮矮胖胖的,一张脸大的似圆盘,看他的样子肯定经常大鱼大肉,因为脸上的油脂让陆白觉得稍微一烤就可以浸出来。
“小……侯爷,您要查什么?”头目恭恭敬敬的问。
现在谁人不知陆白的名头?
京城近几日传的最盛的就是陆白,而且都不称他为刽子手了,而是叫他小神仙。
敢向天上的神仙讨酒喝,可不就是小神仙?
这尘世中冠以神仙之名的人很多,有一秋山庄的庄主,剑斋一把木剑走天门的老神仙,洗砚池里一横一竖动西州的老笔仙。
但这些都是半截入土,半截踏入飞升门的人,他们根本不出世,世人自然也难以见到他们。
陆白则不然,这可是生活在他们中间的小神仙。
“小侯爷?”陆白觉得这名字挺不错,听起来就觉得年轻。
陆白问他,“差不多半年以前,那些修造清心殿的工匠进出宫从这宫门进?”
头目忙点头,“对,但凡在宫里做工的匠人都从东阳门进出。”
“好,那我问你——”陆白左右望了望,见那些守卫盘查极严,“那些工匠曾带进去三个孩子,你知不知道?”
“三个孩子?”头目一怔。
陆白让他好好想想,“你若想不起来,就让守卫们帮着一起想一想,这很重要。”
“不用。”头目忙说。
他都记得。
“那些匠人是带过三个孩子进来,但都是半大的孩子,差不多在十一二岁左右。”头目小心翼翼的看着陆白,“不知道侯爷问的是不是这几个孩子?”
“十一二岁?”陆白摸着下巴沉吟。
这年代没有义务教育,十四五岁的时候都要当爹了,而十一二岁虽然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也到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
他手里的拨浪鼓应当不是这十一二岁孩子的吧?
陆白心里有些失望,却还是让他说一说。
“因为逃了一些工匠,因此将作监在京城附近临时征调了一些工匠,又因为工期紧,一天这些工匠带了这三个孩子进来,说这几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能做一些背土背石之类的活了。”头目见那几个孩子都是穷苦出身,肩膀敦厚,面皮黝黑,或许是干活的料。
“尤其那个傻子,看起来傻得可爱,却有一股子蛮力。”头目现在想起来还惊叹不已。
“哦,傻子?”
陆白敏锐的发觉到了其中的疑点。
头目见陆白有兴趣,忙不迭的点头道:“对,他爹带着他来的,想干点儿活挣一口饭吃。”
陆白疑惑,“将作监允许他们这么带人?”
头目苦笑,“当时将作监被工期逼得紧,恨不得再多些人手,自然也不会管这些。”
陆白点了点头,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这几个孩子谁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
“那个傻子!”头目不假思索的说。
傻子他爹告诉守卫,他家这傻子走到哪儿都离不开这拨浪鼓。
“守卫们见那拨浪鼓已经把玩的脱了皮,鼓面都破了一些,发出的声音暗哑,没什么奇怪的,因此就让那傻子拿进去了。”头目说到这儿见陆白面色肃然,忙问道:“侯爷,难道这拨浪鼓有什么问题?”
陆白摆下手,“没有。”
他问头目,“那三个孩子后来出宫没有?”
“出了!”头目笑起来,“侯爷,这留人在宫中可是大罪,我们万万不敢马虎和疏忽的。”
陆白皱眉。
前夜女鬼说的清楚,三个孩子被送到洞口后就再也没出来,这头目却说三个孩子出来了,这两个人中必然有一个在说谎。
“你亲眼看着他们出来的?”陆白审视着头目。
头目愣了一下,继而犹豫起来,半晌后才小心说道:“出时和进时不一样,进时要严格盘查,出来时却不用,只要点清了人数即可,那天……”
头目拿不定主意了,把几个守卫喊过来,嘀咕了一阵才说道:“侯爷,虽然没有特别辨认,但那天我们确实看到三个孩子出去了。”
旁边的守卫点头,“对,对,因为那些工匠里有三个孩子挺惹眼,我清楚记得他们在那些工匠里。”
他还记得那些工匠拍着三个孩子的背,乱摸着他们的头,说这三个孩子还是太小,没干多少活,尽拖进度了,明儿不让他们来了。
“第二天,那三个孩子果然没来。”头目说,因此他们的记得,就肯定是那天出去了,没有忘记了的可能。
陆白一笑,“那拨浪鼓,你们见到那孩子拿出去没有?”
几个守卫一起怔住了。
一个守卫小声嘀咕,“好,好像没见到。”
陆白这下大概清楚了。
这些守卫十有八九没看错,的确有三个小孩跟着工匠从公门出来了,但是不是那三个孩子,这就有待商榷了。
工匠们是为太监送孩子的,这后宫内身形酷似三个孩子的小太监又不知凡几,想要找出几个蒙混的小太监太容易了。
这三个小太监出宫后,大可以恢复原貌大摇大摆的进宫,如此一来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陆白觉得要想把这案子查清楚,还得去将作监查问当时的工匠。
他辞别了头目进了将作监。
将作监的监司在,见了陆白慌忙过来行礼,待清楚陆白问那工匠后,慌忙让手下把册子取过来,同时不住笑着对陆白说:“那些个工匠虽是临时召集来的,但也都是惯熟了的。”
这些工匠隶属于匠行。
平日里皇宫若修建院子,修葺房屋,临时征调不上来工匠的时候,就会请这些匠行的工匠来做工。一些被征调来京城做工的,但服役后也有不少会留在京城匠行做活,因此在清心殿的建造,这些都是老手。
“清心殿的修造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这些匠人始终在其中,只不过因为那段时间逃了许多工匠,因此又从京城匠行里抽调了不少匠人。”将作监的监司说着,从手下手里取过名册,翻到了那几页。
他侧过身,把上面的名字一一指给陆白。
这些工匠有名有姓有籍贯有住址。
“行,上面记得挺清楚的。”陆白赞了一声。
将作监的监司谄媚的笑,“这些在京中各衙门里都有备案,这些匠人若想在京中做工,都得登记在册了才好做工。”
若不然,万一造个豆腐渣工程,人逃了,那苦主就没地儿说理了。
陆白点下头,让监司给他誊写一份,“我有一个案子要查问这些人。”
监司紧跟着一句,“什,什么案子?”
陆白瞥他,“我查案子,还得给你说了?”
监司脸一白,慌忙告罪。
陆白拍了拍他肩膀,让他有些事儿少打听,“这样活的命长一点儿。对了,半年前那些工匠造清心殿的时候,我听说还进去过三个孩子?”
监司身子一僵。
陆白抢过他手里的名册,“怎么,这一点没有登记在册?”
监司忙说道:“有,有。”
他伸出手,想要拿过名册,“我指给侯爷。”
待陆白把名册给他以后,监司手颤颤巍巍的翻起名册,几乎一刹那的功夫,他额头就见汗了。
“还没找到?”陆白有点不耐烦。
“找,找到了,就这儿——”监司指给陆白。
陆白看了看上面的名字,胡百万,莫六,庞三,这些名字听起来很奇怪,其实一点儿也不稀奇,这些穷苦人家的不识字,大多一行几来命名。
陆白让监司把这三人的名字和住址重点记下来。
“是。”
监司擦了擦额头虚汗,让手下去抄录。
陆白走到窗户边望了望外面,这将作监是个清水衙门,虽在宫门内,却不在后宫中,不过离着后宫近,不免要沾到一些气息。
他回过头对监司说,“我查的案子隐秘,我来这儿查了什么,你切莫不要告诉旁人,若不然我拿你是问。”
“是,是,侯爷放心,我一定不说出去。”监司忙不迭的点头。
陆白这才取了手下抄录的名单,领着剑奴出了将作监,离了皇宫。
将作监在陆白离开后,探头悄悄的望,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出了将作监向后宫的小宫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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