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清晨,程刚离开了南梁山区。
这次刘之丹并没有过来送别,因为昨夜传来了消息,南边谢梓长负责的照金游击队,似乎遇到了一点问题。
于是他只能连夜收拾行李,顺便带上程刚这次援助的物资,开始南下的征程。
照金和南梁,恰好就在陕甘边界的一北一南,再往南去,下了山地就是关中平原,虽然地区贫困,经济落后,但无论是地势还是革命条件,都可以称得上不错的根据地选址。
所以在南梁站稳脚跟后,新成立的第二师自然开始考虑往南发展,就安排了师长刘之丹坐镇南梁,副师长谢梓长带队前去开拓,如今已经走了两个多月。
至于那边遇到的麻烦,从送来的信件看,倒是并没有多严重,无非是初步站稳脚后,面对偌大的盘子,未免力有未逮罢了。
而程刚这次的支援算是雪中送炭,让两边不至于太过窘迫,可以继续放心大胆地扩张,刘之丹干脆就留了一小部分紧缺物资,其余的全一股脑往南边运去了。
这时的南梁根据地,或者说广义上的陕甘根据地,大部分地方都还只能算作游击区,甚至放在地图上,说它是红色点缀着白色都有些夸大其词,实际应该是倒过来才对。
所以带着这么多的辎重,浩浩荡荡几十辆大车走在路上,即便是在根据地内部,刘之丹也必须小心翼翼,随行的人马更是不少。
不过还好是在自家的地界当中,红军已经打响了不小的名头,大股匪徒如今不敢轻易冒犯。
比如程刚头一回来时,碰上土匪打劫村庄,那伙人就是来自于陕北有名的土匪头子张廷芝部,不知怎么回事捞过界跑到了南梁。
后来红军游击队与张廷芝也有过多次交锋,直到对方认识到这边兵强马壮占不着便宜后,方才暂且退却了回去。
若非如此,换成往常年月,要是刘之丹敢像今天这般堂而皇之地走在大道上,不碰上些个见财起意的家伙,基本是不可能的。
现在没了这个忧虑,警戒归警戒,所有人也知道,只要继续走到南梁和照金的边界,到时自然有谢梓长的队伍前来接应。
队伍大概走了四个多小时,转眼到了中午时分,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候,刘之丹先是看了看手上的腕表,随后跟身边的同志吩咐道:
“命令下去,让战士们先休息一会,避避暑头。”
手表是程刚送给刘之丹的“稀罕货色”,平日里他可是宝贝得很,整个第二师,就只有他和谢梓长两人一人一个,在往下则只剩下十来块怀表,即便如此也都被看管得严严实实的。
另一边,等指令传达到基层,一些战士就忍不住松懈了起来,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队伍中又传来了阵阵喧嚣。
看到这一幕,刘之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其实他也清楚,第二师成军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由原先的一百来号人扩张到如今的两千人,难免会出现素质跟不上的情况。
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方面得管控兵源,尽量少使用旧军阀士兵以及土匪武装,另一方面还得依靠党员的力量,在发挥传帮带作用的同时,及时剔除那些不合适的渣滓。
好在让刘之丹宽慰的是,不用他提醒,队伍中就有不少人站出来肃清纪律,其中大部分都是党员,有省委调来支援的,也有在本地发展起来的。
至于从陕南转移至此的同志,考虑到他们与本地人之间,不可避免存在的隔阂,现在主要是作为教官和参谋,并没有承担带兵的职务。
休息的时候,刘之丹靠在大车旁,一口一口吃着杂面馍馍,同时脑子里又不可避免地开始思考起来。
现在已经是12点半了,根据他对程刚的了解,这位估计已经离开了陕甘地界,至于到底会去哪里,对方没有说,自己也不会去问。
和大部分与程刚有过初步接触的红军干部一样,刘之丹同样注意到了这位同志身上,处处透露出来的与众不同。
但这一回,算是他觉得最不对劲的一回,尤其是那天晚上的交流,让刘之丹涨了不少见识的同时,又不免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其实刘之丹早就发现了,自打见第一面起,程刚就在不断暗示甚至明示他,千万注意独立自主,不要莽撞行事。
也不知是不是对方早就有了预料,等到第一批援助消化完毕后,刘之丹的游击队也开始壮大起来,很快就与陕省省委之间出现了明显的矛盾。
尤其是去年一整年,因为要不要南下关中,双方之间扯的皮简直不要太多,后来还是以刘之丹给位于陕北的省委,送了一批枪支弹药过去,才算是勉强达成了和解。
但即便如此,还是让两边产生了不小的间隙,最后竟然变成了省委调派干部过来,刘之丹运送弹药过去的尴尬场面。
这些他倒是和程刚有过交流,但对方却并不在意,甚至直言只要肯多派些同志过来,送再多物资也没关系。
按说不同单位之间互相帮助,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刘之丹本身就出身于陕省,并且之前也是省委的干部,包括现在的红二师当中,大部分同志都是本地人,结果不到两年的功夫,就直接“独立”了,终究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程刚除了口头上的建议外,居然还真的把他们这支游击队,从陕省这边单独拎了出来,划归到了红一方面军领导。
正如刘之丹与谢梓长在收到这条指示后,私下交流时所说的一般,“往后若是真能彻底分清两边的关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如今的局面,想要割舍干净又谈何容易。”
毕竟物资归物资,真正构成组织的人依旧和省里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而且据刘之丹所知,现在各个根据地与临近省委之间,似乎都处得不是很好,甚至很可能涉及到了更上层次的斗争。
再考虑到程刚这回的再次叮嘱,或许不久之后,真的发生些事情也说不定。
其实他并不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是大为改善后的结果,像是历史上的这几年,根据地也好,省委也好,包括中央,闹出的幺蛾子实在是数不胜数。
刘之丹自己就是这类斗争的牺牲品之一,正是在这一年,他来到南梁和当地的农民武装合作建立了游击队,后来又加入了一支商贩队伍,当然还有一部分党员干部。
但总体来说,由于这支队伍大多数是流氓无产者、烟贩,沾染了许多不良习性,无组织、无纪律,与土共的建军原则大相径庭,同时也埋下了诸多隐患。
很快春节的时候发生了抢劫群众的恶性事件,于是队伍中党员带领的骨干果断采取行动,肃清了内部的土匪流氓分子,而之前一直主张改造的刘之丹也被调回了省委。
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却造成了陕省省委对于刘之丹所部“土匪习气”的第一印象。
以至于近两年后,他们给中央的汇报中,依旧声称“这些土匪部队利用我们的红旗到处随意勒索群众,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群众谓之‘假红军’”。
于是中央那边也下意识地认为,刘之丹在后面重新建立的那支红军(红26军),就是一支执行“右倾”路线的军队,待到派代表前来的时候,便不由分说地在当地执行了严酷的肃反。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主要就是当时的组织层级过多,而且负责的干部都没有调查研究的意识,光凭主观印象来判断,使得小问题在层与层之间被不断放大,最后上升到路线的错误。
而就现在的局面来说,当然不至于出现历史上上那般情况,但程刚还是不敢对某些干部抱有太多期望,起码在他们彻底成熟之前不敢。
刘之丹不知道这里背后的故事,不过在思考片刻后,他还是果断地放下了。
“好了,时间到了,抓紧时间出发吧。”
草草吃完午饭,又稍微休息了片刻,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暂且抛下烦恼,刘之丹重新整理好心绪,便开始招呼大家启程。
队伍中又难免出现了些许抱怨的声音,不得不说六月的太阳确实很毒,这个时候顶着烈日行军,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够经受得住。
不过红军的准备也是相当充足,队伍中有党员干部带头,而且盐水之类的防暑用品供应充足。
包括刘之丹自己,也没有骑着心爱的白马,而是跟着大家一起徒步,所以怨言也不过是一时,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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