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八月份的锐京,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
中午刚刚醒来的李润石,一边吃着午饭,一边看着从全国各地发过来的电报,当他看到一份来自陕南的报文时,眉头忍不住一皱。
“现在打关中,简直就是放屁,给二十一军回电,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安心在根据地发展。
现在我们在北方的力量还很薄弱,经不起多少风浪,不能让某些人轻易断送咯!”
虽然李润石的脾气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但每当碰上看不惯的事情,他还是会要忍不住说点什么。
对此,站在一旁等候的秘书都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所以很自觉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而同在一屋的王家祥,仿佛后知后觉一般,才从书山当中回过神来,看到李润石仍是一副怒气满满的模样,便好奇地问道:
“润石,发生什么事了,把你气成这副模样?”
王家祥面容消瘦,脸上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于是更显得文质彬彬,自从经由汕头辗转来到苏区之后,他就被这里丰富的藏书给彻底吸引住了,然后一股脑地扎了进去。
当然,针对基层的调研,王家祥也同样没有拉下,虽然现在分管的只是理论和教学方面的工作,但他同样好奇,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这片一穷二白的土地,焕发出了如此生机。
想要了解这些,作为中央苏区实际一把手的李润石自然是个绕不卡的人物,而李润石眼下也十分需要王家祥的辅助,所以双方之间的关系很快就愈发亲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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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便于交流沟通,他们干脆在李润石的办公室兼卧室旁边,额外开了个床铺,再加上又同是夜猫子,这段时间里,两人的日常作息居然维持着惊人的同步。
面对王家祥的提问,李润石很快整理好了情绪,随口说道:
“没事,就陕西那边出了点小插曲,最近二十一军第二师在照金的工作不是开展得不错嘛。
结果陕西省里就派了一个干部过去,也不知怎的,居然要求刘之丹和谢子长带部队南下到渭华地区发展。
后来事情上报到穆虎三那里,人家也不确定要怎么处理,就把问题丢到我这来咯。”
说到最后,李润石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类事情在未来可是少不得的,现在才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如今电台在全国各地都属于稀缺资源,而像二十一军这样,把大功率电台普及到师级的,还着实少见。
这里确实存在历史和现实,两个方面的原因,不过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加强锐京对当地的掌控。
另外,第二师和第一师本来就分隔两地,而且无论成军经历还是人员构成,都有着显著的差异。
所以这两支队伍虽然统一到了一个编制底下,但彼此之间仍然保持着一定距离,第二师的性质更像是直属于二方面军的独立部队,穆虎三这个军长自然是清楚的。
这也就是为何刘之丹按照程序将情况上报到军部,而穆虎三便在第一时间内,只字未改地就转发过来的原因。
“哦?是陕西那边的情况么?”
听完李润石的描述,王家祥同样眉头一皱,二十一军所在的陕南和陕甘根据地,他也有所耳闻,不得不说,那里作为红一方面军的飞地,相比于其他地区,着实有些尴尬了。
陕南倒也算了,问题主要在陕甘根据地,若是陕西那边硬要插手进来,想想都有些不好处理。
若是放在王家祥还没来苏区的时候,碰上这件事,他可能还真要说道说道。
但是,来到苏区两个月,见识了这么多超出自己之前认知的事物,王家祥的政治倾向已经开始向着李润石这边偏离。
甚至说现在他都有一种错觉,好像伍翔宇和李润石才是莫斯科真正支持的对象,否则眼前的这一切根本没法解释。
所以虽然红一方面军在陕西那边的做法,吃像上似乎有点不好看,而且也不符合组织在以往工作中的传统,但王家祥现在已经是赞同多于反对了。
“依我看,若是你觉得现在时机不合适的话,直接拒绝了便是,正如你之前说的,陕西省里对于当地的了解,搞不好还没这边多。
涉及到这种关键的军事部署,还是多参考一下部队自己的意见比较好。
不过省里那边的情绪也要照顾一下,要是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二十一军那边的工作也不好开展嘛。”
王家祥对自己的情况有着相当清晰的认识,所以从落地开始,就没打算干预中央苏区和一方面军的具体事项。
在他看来,这里的工作已经进行得相当不错了,按照李润石的建议,他把重心侧重到理论方面,或许更好一些。
所以即便是提出建议,王家祥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便不打算牵涉过多了。
“嗯,你说得没错。”李润石点点头,对于二十一军那边的情况,他其实操心得不多,物资方面有程刚负责,战略战术上穆虎三、刘之丹、洛容洹都是值得信任的干部。
既然如此,他也不能给这些同志添太多麻烦,所以想了想,又重新拟了一份措辞更加委婉的回电。
当然,文中的大概意思并没有变,反正现在还是要抓紧建设农村根据地,今日多深耕一层,明日便可多一分力量。
至于省里那边,若是物资上有宽裕的话,可以适当支援一部分,同时必须把道理讲清楚,若确实有一心一意打算前往平原发展的同志,实在劝不住的话,也不要强行阻拦云云……
总的来说,这件事再次暴露了那个问题,党内如今虽然不至于形成事实上的分裂,但在路线上,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分歧。
以王冥为首的一派,形左实右,热衷于坐镇申城发号施令,那些位于城市或者临近城市的地方组织,基本被他们牢牢把持在手里。
偏偏党内信这一套的实在是数不胜数,像李润石一般铁杆的农村派,根本就是少数。
即便他们已经在苏区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土共原来那套传统的宣传体系,毕竟还是根植于城市运行的。
所以就算李润石想要在此施加影响,也没法把手伸过去,顶多只能把到苏区的这部分同志拉拢过来。
待把新的回电写完,李润石便不再继续纠结了,斗争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但他始终坚信,胜利必然是属于他的,因此就需要有更多的耐心才行。
不过他放下了,王家祥似乎并不打算放下,反而忽地想起来什么,颇有兴致地对李润石说道:
“对了,润石,你还记得吗?我刚来锐京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去年斯大林同志似乎有提起,四川将是夏国最理想的革命根据地。
只不过从中央苏区到四川去,军事上的问题确实有点大,但自古以来得陇望蜀,我们虽然不一定要占据关中,可从地图上看,陇右与现在南梁、照金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你是不是有过这个考虑呢?
当然了,我刚过来没多久,许多情况都不了解,对打仗更是外行,还得专门向你请教才行,如果有什么地方说错咯,你也不要介意。”
王家祥的话说得非常诚恳,加上他一般很少关心这些事,所以李润石也很有耐心地作了细致回复。
“斯大林同志的建议,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未来若是条件成熟咯,或许可以朝着这个方向来发展嘛。
当然咯,也要认识到我们现在的主要敌人,还是以常凯申为首的遭殃军,在将这批反动派彻底打倒之前,还不适合给自己树立太多的敌人,这也是出于远交近攻的考虑,你说对不对?”
近一年来,常凯申的气焰愈发嚣张,几乎和全国各地的军阀势力打了个遍,而且除了在红军手中吃瘪外,对付其他军队,他基本都占足了便宜。
因此在各路军阀眼中,若是要论起眼中钉的资格,常凯申绝对可以算得上第一号,而赤匪虽然战力恐怖,但只要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也乐得坐山观虎斗。
比如南边的陈济棠,即便是看不惯红军占据了粤东北地区,过去两年里还曾屡次发兵攻打,但吃了几回败仗之后,很快就老实了起来,现在两边居然开始做起了生意,成了所谓的“合作之典范”。
不过,李润石的回答,其实并没有把他的真实想法全部说出来,像所谓的“斯大林指示”,他通过程刚提供的文献,早就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是人家随口一提罢了。
但是现实偏偏如此,待到这随口的一句话被搬运到夏国来,居然还颇有一番分量,这可以说是眼下根本避免不了的难题。
因此,介于目前的情况,李润石哪怕对此有再多的意见,也不会贸然地进行否认,反而需要作出适当引导,好在他手中掌握的背景资料不少,在这方面并不算吃亏。
“确实是这个道理。”王家祥眉头微皱,不过还是认同了李润石的说法。
从内心上讲,他肯定巴不得赶紧把所有军阀扫荡一空,但哪怕不懂打仗,他也清楚这样做的难度到底有多大,因此纠结片刻后,他还是接受了李润石的说法。
像王家祥这样的情况并不在少数,对于现在苏区的种种做法,有些同志确实是看不大惯的,觉得李润石未免太过右倾保守了。
但人的政治倾向并非是一成不变,环境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当看不见一丝希望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变得激进,不是右得厉害,就是左得离谱。
反而到了现在,红军在南方已经逐渐有了起势的苗头,眼看胜利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不少人的想法便开始动摇了。
当然所有转变都需要一个过程,眼下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甚至微小到了都没人注意这些。
李润石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高兴之余,他爽朗地笑道:
“那就先这样,以后我们还可以再交流嘛。
家祥,如果你对军事方面的问题感兴趣的话,图书馆里头也有不少资料,你是留过学吃过洋面包的学问家,以后还要多多指导我们才是啊。”
说完之后,他又上下拍打着口袋,在找什么东西。
见状,王家祥从身上摸出一包自己从申城带来的“三炮台”香烟,递了过去,同时可惜地叹了一声。
“唉,可惜只剩最后两支了。”
随后他又说道:“润石,我自己是个什么水平,我还是清楚的,现在搞好理论方面的工作就已经很不容易咯,你就不要给我再加担子了。
何况真要说指导,锐京这边的知识不会比莫斯科少多少,应该是我向你们学习才是啊。”
“哈哈,大家就莫要互相谦虚咯,来,正好我们二人分而食之吧。”李润石退还王家祥一支,两人对上火,盯着烟头,有滋有味地吸着。
“这申城的烟确实有一番滋味,不过我们苏区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家祥啊,以后没得‘三炮台’抽咯,那就抽‘槿甘山’嘛,你说是不是?”
“要得要得。”王家祥笑着点了点头,“‘槿甘山’我也抽了好多回咯,确实不错,事实证明,我们自产的香烟完全可以胜过人家,以后我就抽我们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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