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先不要急,之丹同志,我初来乍到,对陕甘边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你先大概介绍一下吧,这样我的心里也好有个底。”
接过对方送来的热茶,程刚也没有嫌弃这破烂的陶碗以及浑浊的茶水,直接一口一口地撮吸着。
但不得不说,光从水质上就可以看出这地方到底有多穷困了,而且估计最近一段时间都没下过雨雪,就连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水,都带着股散不去的土腥味。
再加上为了压住那股味道,估计又加了不少的茶叶,使得程刚喝起来只感觉又苦又涩,莫说和现代相比,就算是目前南方的条件都比这要好得多。
但程刚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块地方要不是称得上穷山恶水,又怎么会可能在敌人的兵锋之下生存下来,毕竟就算是到了21世纪,这里也是被称为脱贫攻坚关键地区的存在。
而且哪怕平时再有什么讲究,现在也万万不可以表现出来,否则只会让当地的同志感到难堪,包括为什么要让刘之丹先介绍情况也是如此,他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当老爷的。
像这般刻意摆出来的低姿态,虽然略微显得有些生硬,但还是让刘之丹的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的年纪不大,现在才刚满二十六岁,比程刚还要小上两岁,但也算是经验丰富,所以一看就知道这位特派员的出身肯定是非富即贵。
而且程刚实际年龄是大了些,可因为从小的“养尊处优”,光从面相上看,哪怕他长途跋涉下来沧桑了不少,可也比一直在这陕甘大地上转悠的刘之丹要显得年轻很多。
所以在后者看来,程刚估计比他还要小上一些,这在组织当中当然是个正常的事,毕竟这年代参加革命的大都是一些二三十岁的青年人。
可考虑到程刚的出身以及外表年龄,刘之丹确实有些担心这位摆出一副“公子哥”模样,万一如此,到时候可就不好“伺候”了。
还好这次初步的交涉算是成功的,所以刘之丹也开始放下防备,尝试接纳这位新来的同志,首先就从介绍情况开始。
“这…好吧,既然这样,我就先讲一下吧,程刚同志,如果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多多批评指正啊。”
“客气咯,大家相互学习嘛,对咯,我先把东西拿出来,之丹同志,我们直接对着地图研究。”
考虑到时间有限,程刚也不可能花太多功夫去和大家磨合感情,虽然陕甘地区是他最为看重的位置,但考虑到重要性的先后顺序,他还是得快刀斩乱麻,尽早办完事回到赣南为好。
“大杀器”高精度地图一出,果然就吸引住了对方的注意力,此时的屋里除了程刚和刘之丹之外就没有其他人,所以不需要顾虑什么。
南凉游击队中军事素质最高的自然就是刘之丹了,黄埔出身的他不会看不出这正是一副南凉地区的地形图。
都没有来得及思考地图的来历,刘之丹迅速地扑到了上面,仔细研究起来。
“没错,平定川、瓦子川、柳沟、麻地台川、井岔沟,这些位置都没错,程刚同志,没想到你手头上还有这么一个宝贝,可是藏得够深的啊。
对了,当初你给我的那份简图是不是也是出自这里?”
对于一名军事指挥员来说,一份高精度地图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所以不难理解刘之丹脸上表现出来的惊喜神色。
当然,哪怕再惊喜,他也非常识趣地没有询问来源,这种机密资料能给他看到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能多嘴什么。
话说程刚当初留下的资料中就有一份类似的简图,那可是刘之丹这一年多来始终贴身保管的宝贝,如今自然是喜上加喜。
程刚没有意外对方的反应,他估计也猜到了,自己留下的地图可能正是促使刘之丹提前来到南凉地区的原因之一,因此直接说道:
“没错,这个就是原版地图,之前还不确定你们是否会在这里扎根,而且当时时间紧迫,我又没能和你碰上面,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就先留了一份简图。
之丹同志,你不会介意吧?”
听了程刚的话,刘之丹猛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这是哪里的话,那些资料可是帮了我大忙,我怎么可能会介意呢。
现在又有了这么好的地图,就更是如虎添翼咯,来,程刚同志,我给你介绍一下这边的情况。”
这并不是刘之丹在客气,这时代的地图本来就是稀缺的战略资源,甚至比军火都要珍贵,如果程刚真的还没见面就留了这么一份地图给他,他才会觉得不正常。
而且哪怕是那份简图也帮了刘之丹不少的忙,让他更加顺利地度过了在人生地不熟的初期阶段。
特别是简图上的位置标注得都非常精准,依靠他的努力,现在图上缺失的很多细节都快要补充完整了。
虽然说是简单介绍,但也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而且看样子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本身刘之丹就曾深入过考察当地的经济、政治及群众生活状况,这一年多来虽然不是一直都待着这里,可也算得上对地方情况知之甚详。
而程刚同样不是当年那个刚从现代穿过来的愣头青了,以他的能力以及知识水平,又在两个根据地干了那么久,但凡能沉下心来做事,眼光和经验都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聊着聊着,两人倒是生出了些许的知己之感,尤其是刘之丹,更是对这位特派员有种刮目相看的味道,语气愈发地热情起来。
这样又聊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屋内的光线开始变得暗淡的时候,刘之丹方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说道:
“哎呀,你看我这聊得都忘记时间了,小王,小王,赶紧去准备饭菜,今天我要给特派员接风洗尘。”
程刚是昨天下午到的南凉地区,但是因为一直找不到游击队,不得不找个地方待了一夜,还好今天上午巡视的时候看到了红旗的踪迹,结果因为着急降落还废了一架飞机。
山路崎岖,等到刘之丹带队和程刚接触的时候又过去不少时间,再加上走回营地以及长谈的消耗,现在太阳都快要下山了。
而看到刘之丹要出去准备招待自己,程刚连忙过去阻拦:
“别,之丹同志,咱们这条件都不富裕,大家平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不要搞什么特殊待遇。”
这也是程刚的本意,要是不拦着对方,说不得这一顿就要吃掉大家好几天的口粮——不是指饭量,而是说费用。
“哎呀,都是革命同志,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嘛,难得过来一趟,还险些把命丢了,难不成还能让你跟着啃窝头不成。”
刘之丹同样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好好招待程刚,即便抛开去年送的那些军火不谈,单就今天程刚表现出的能力,就值得他好好拉拢一番。
尤其是想到程刚那架摔打稀巴烂,被队员们好不容易抬回来的飞机,作为主人的刘之丹肯定不愿亏待了对方。
不过还没等两人争吵多久,很快门外就来了一名年轻的队员,悄悄对刘之丹说道:
“队长,咱们快没粮了。”
……
半个多小时后,还是这间房子,刘之丹和程刚两人面对面地坐在炕上,中间的小桌摆了两个大碗,这便是两人今天的晚饭,当地特产——荞麦面。
“哎,你看这,见笑了,见笑了。”
看着这寒酸的招待,刘之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虽说平时他吃得比这还要差上不少,可是作为招待客人的饭菜,确实有些摆不上牌面。
就连作为原料的荞麦面,还是他临时凑了些钱出来,让队员到村子的人家那买来的,甚至都不敢多买,所以都可以明显看出两人碗中的分量不一致,程刚的那份要多一些。
对此程刚自然不会介意什么条件,只见他不顾刘之丹的劝阻,先把自己碗里的面匀了些给对方,随后说道:
“不用这么说,我都清楚,相比于老百姓们的伙食,咱们现在吃的已经够好了,要是再去强求什么待遇,就是不食人间烟火咯。
要我说呢,真想吃得好一些,我们就赶紧把革命干起来,建设一个新社会,让所有人都能天天吃细粮,哈哈。”
“对头,就是这么个道理,是我矫情咯。”
本来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程刚的劝慰很快让刘之丹放下了这个心结,端起碗狠狠地吃了一口,“我们一定要搞好革命,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吃上饱饭!”
到底是军校出身的同志,刘之丹的吃饭速度快得惊人,而程刚也不甘示弱,不一会的功夫,两人都吃完了今天的晚饭。
说实话,这种手工磨制的荞麦面粉口感并不是很好,加上粗糙的烹调手段,特别是为了显得客气还加了不少油盐,虽然本意是好的,可实际却使得本就难吃的面条,更加具备了黑暗料理的潜质。
但程刚依旧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他很清楚这份饭背后的艰辛,在现代他可以毫不心疼地浪费些许边角料,但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粒粒皆辛苦。
饭后,两人开始闲聊起过去的见闻。
“前几个月,我带着几个同志到平定川做调查,那里有个老杨村,只有几户人家。”
也许是这顿荞麦面勾起了刘之丹的回忆,又或许是他想让程刚更加了解当地的情况,这位同志开始讲述起了一个自己印象深刻的故事。
“那天晚上,村里有一老婆婆和她的儿媳妇,为了招待我们几人,瞒着我们连夜摸黑上山,拔回了还没成熟的荞麦。
揉下颗粒,用锅炒干,用擀面杖碾烂,再用细箩过了,就为了给我做了顿我最爱吃的荞麦面条。”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刘之丹的心里也觉得堵得慌,不过话依旧没有停下来。
“当我知道详情,跟婆婆道歉的时候,那位朴实的老妈妈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要闹红成了事,把心摘下来也舍得‘。
程刚同志,看得出来你是真心革命的好同志,你能来到我们这里,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幸运,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