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至。
計時的低漏銅壺已滿。
坐在桌前的蕭長卿,終于讀完有關蕭信在北疆的一切信息,合上了密信。
乾清宮的掌事徐公公,弓著腰,小心地替換著那銅壺滴漏。
動作稍微大了些,引來了蕭長卿的目光。
“怎么毛手毛腳的?”
蕭長卿揉了揉太陽穴,將那密信扔進燭火中燒掉。
他雖是責問,但語氣尚算溫和。
伺候他的人都知道,攝政王從不輕易發火,更不會隨便處置宮人。
“回王爺……”
徐公公聲音忐忑道:“夜里去了海棠院一趟,海棠院有些不太平靜,老奴的心情也毛躁起來,下臺階時,一個不慎摔了一跤,手腳都給磕碰了……”
海棠院住著桑桑姑娘。
他本以為說完這些,主子會詢問海棠院發生了什么。
那樣,他便可在主子面前提一提桑桑姑娘,畢竟拿了那么多銀子……
可萬萬想不到,素來不愛動怒的蕭長卿,竟發了火。
“大膽!”
他聲音帶著難掩的怒意和冷冽。
落在徐公公后背的視線,如芒在背,又辣又疼。
“是本王平時對你們太寬和了嗎?讓你們忘了真正的主子是誰?”
“若不想好好當這差事,本王送你出宮養老,不必你身在曹營心在漢,領著本王的俸祿,替他人綢繆!”
徐公公面色大變,失態地伏跪在地上,“王爺恕罪,奴才只是一時糊涂,往后萬萬不敢再提及他人,求王爺再給奴才一個機會……”
認錯倒也干脆。
蕭長卿升騰起的怒氣,散去幾分。
但眉間的褶皺,仍未平坦。
他冷聲,肅然道:“今日的話,本王只說一次。既是本王的人,便好好在本王跟前當差,若再敢陽奉陰違……拿了別人的好處來本王這里做人情,本王決不輕饒!”
徐公公匍匐在地,連聲磕頭。
“奴才記住了,奴才絕不敢忘……”
“行了。”
蕭長卿心中煩悶,“你出去吧,問問薛乾那藥驗出來了沒,若有結果,讓他進來給本王匯報。”
“是……”
徐公公倉皇地告退離開。
出了大殿,殿外的冷風吹進他的衣領,他才陡然一震,整個人清醒下來。本以為桑桑姑娘,在王爺的心中有特殊地位。
沒想到,王爺并不把她放在心上。
甚至,海棠院那邊的信兒,對王爺來說,還沒有芝蘭殿那邊的信兒,來得重要……
往后,他得警醒點兒,提點著下頭的人,千萬不能觸了王爺的霉頭。
……
徐公公退下后,沒過多久,殿門外閃過一道暗影。
正是薛乾。
他本就是個冰塊一樣,不茍言笑的人。
如今穿著一身黑甲騎裝,頭戴鋼盔,更顯得冰冷肅穆,不近人情。
進殿后,硬邦邦地行禮磕頭。
“回王爺,那碗藥,已查出是什么了。”
蕭長卿抬眸,“起來回話。”
其實喂給蘭溪的那碗藥,并不是趙太醫熬的那一碗。
他自幼醫藥便未斷過,久病成醫,一靠近趙太醫手中的食盒,便聞出那藥碗里的濃重的麝香味。
所以,才會命人替趙太醫拎著食盒,才會跟趙太醫一起去芝蘭殿,好找機會將那碗藥換掉,換成常用的補藥。
他想知道這蘭皇后協同趙太醫,鬼鬼祟祟地在籌謀什么。
如今,想必太醫已給了結果。
薛乾侍衛在堂前,冷硬道:“王爺,屬下為防出錯,找了三位太醫查驗,結果都是一樣了,這藥……并非什么補藥,而是墮胎藥。”
什么?!
蕭長卿真的驚到了。
在掌心摩挲的那枚玉扳指,也倏然脫落,碎裂兩半。
“墮胎藥?”
他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對。”
薛乾拱手,篤定道:“是最溫和不傷身的那種墮胎藥,看藥量,應該是要墮掉三四個月的胎兒,但無論這墮胎藥配了多少補藥,只要女子飲用,都會傷到身體,三五年之內,無法再次受孕。”
蕭長卿擱在御桌上的右手,緊握成拳。
這孩子是蕭燁的嗎?
蘭皇后對蕭燁,果真恨之入骨。
連二人的血脈都不愿意留,哪怕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也要將孩子打掉。
但是……
以蘭家的謀算,以她蘭溪的手段,若有一個皇室血脈的孩子,豈不是可以保蘭氏百年的榮華嗎?
他印象里的蘭溪,絕不是如此沖動之人。難不成……這個孩子的身份有問題?
并不是蕭燁的?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就發生在數日前。
當時的蘭溪就站在薛乾的位置那兒,執劍質問玉媚兒和桑桑,為何三番五次要下迷藥害她。
除夕夜那次的春藥,他知道。
是他救了蘭溪,得到了和蘭氏談判的權力。
但還有一次,是什么時候?
若是蘭溪單純地和蕭燁同房,蘭溪絕不會開口說是玉媚兒要害她。
帝后同房,就算用了春藥,那也只是夫妻敦倫之樂罷了,談不上害這個字。
那次下藥,一定是害了蘭溪的清譽!
她和外男私通。
外男又是誰呢?
蕭長卿盯著桌前明滅的燭火,總覺得真相好似就在他面前,卻偏偏蒙了一層面紗,讓他再怎么用力,都無法穿透那面紗,去看清楚面紗后的畫面。
既然看不清,那便扯掉吧。
蕭長卿眼底閃過一絲決然。
他勢必要搞清楚,和蘭溪私通之人是誰,這樣,便能多個手段攥住蘭氏的咽喉,往后的合作中,也能多一些主動權。
“王爺,那藥已經涼了,是否……”
殿內,薛乾提醒道。
蕭長卿這才將紛亂的思緒抽回。
“找太醫,讓他們按照一模一樣的配方再配一副。”
“明日芝蘭殿內應該會用補藥,你守在太醫院到芝蘭殿的路上,將補藥和此藥替換掉。”
“皇后娘娘既然想喝,我們有什么理由攔著呢?”
蕭長卿冷聲吩咐。
薛乾眸色微滯。
他看著主子冷冰冰的樣子,開口想說些什么,但礙于性格,最后,還是將那未出口的話給咽下了。
主子……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那些前塵舊事,跟帝位比起來,確實不堪一擊。
他作為屬下,奉令行事便好,還是別隨意插嘴了。
“是。”
薛乾恭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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