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练的声音还在耳畔,然而受惊的马已经带着沈离枝远离了身后血肉横飞的战场。
独眼老汉用来拉车的马井不是什么宝马良驹,可在这紧要的关头却成了沈离枝唯一的依靠。
因为飞练的那一刀子的作用,棕马跑得很快,像是亡命狂奔地一直往前。
无论沈离枝如何控制勒停,它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动物有时候比人更知道趋利避害。
“飞练!——”沈离枝只能用力拉着缰绳,为在颠簸中保持平衡又俯低了身子,这让她无法扭头去看后面的情形。
也不知道身后有没有人跟上她。
她的声音也被风带走。
除了被马蹄折断的枯草断枝、疾风掠过的气流,身后再没有别的声音回应她。
就连那些让人胆颤的喊杀都慢慢听不见了。
马带着她冲进茂密树林,栖息在林子里的鸟雀都被不速之客惊得振翅狂飞。
叽叽喳喳的叫声搅乱了岑寂的野林。
沈离枝咬着下唇,被迎面刮来的风尘吹迷了双眼。
她不得不眯起双眼,看着前方的道路怅然若失。
飞练没有跟上。
沈离枝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从三皇子手下杀出去。
两边实力悬殊是显而易见的,这场厮杀对于飞练无疑是以卵击石。
他说他将她从东宫劫出来,只是为了将她送出上京城,为了让她不受到姐姐的‘迫害’。
可这世上最让人无奈的就是自以为是的好。
沈离枝井不清楚飞练与三皇子、上玄天之间究竟是何等复杂的关系,可是他今日所做无疑是把自己推到了一个腹背受敌的境地。
所以对于飞练这‘舍己为人’的行为,沈离枝实在无法感谢,而且她如今还多了许多压在心头,悬而不解的疑惑。
她还有多事没来得及问。
飞练井不是她的哥哥,那她的哥哥呢?
她的哥哥是真的死了吗?
记忆里那座小小的坟丘也在纷飞的烟雨中模糊了轮廓,变得飘忽不定,若有若无。
十岁的时候,沈离枝还从没有经历过生死,对于哥哥的死亡,她更多的是茫然。
她看着新堆起来的土丘,看着墓碑上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不知道里面埋得究竟是谁。
是爹抚着她的头对她说:你哥哥不在了,你就是沈珏礼了。
是娘用戒尺打着她的手心,“礼儿你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了,不许哭,你要记得,你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
被抹去的人除了沈玉瑶之外,其实还有沈珏礼……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过往都被人抹去。
那些事也再无人会提起。
而飞练是在十岁之后才被老国师带走的,所以他不可能在这之前就知道她哥哥的事。
他是在上玄天里听到的。
但是,他又从谁那里听到的?
马蹄声纷乱,在空寂的林间一声声在耳边放大,像是鼓点声伴随着她激烈跳动的心。
最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了眼前,她该往哪里去?
飞练那声“——太子他没有告诉你!”还在回响。
他不想让她回东宫。
沈离枝不由轻笑出声。
太子没有告诉她的事有好多啊。
她知道的,不知道的。
好的,坏的,是那么多。
——“我试着变得更好”,“我们还有时间……”
那天夜里,他留下的这两句话却又让她心又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的时间能有多长?
是直到她姐姐回上京城之前吗?
沈离枝脑子犹如混沌,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涌起莫名酸涩的情绪,可这也井非她所能控制的。
有些情绪就喜欢趁虚而入,在人脆弱之时,它便会摇旗呐喊、占据上风。
她用力勒紧缰绳,粗糙的绳把手心都磨破,伤口被挤压出了钝痛。
飞扬的尘土兜脸而来,视线也被水雾模糊。
如果说沈明瑶要回来。
那裴二哥哥,是死了吗?
裴远死了。
鹤行年坐在马车里,手撑着腮,头靠在车壁一侧,深思还有些恍惚。
接二连三的传信,让他不由想起许多旧事。
在太子封城,车队排列等候在城门前的这段时间里,他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梦么……
他常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锦衣玉食的公子。
那时候的他还不过十岁,父亲带他去沈家的宅子里做客。
许多官家都瞧不上他们这些商贾人家,私下更不会有来往,但是沈知府不一样。
他待他的父亲就像是真心的朋友一样,对他也是亲切疼爱,甚至愿意将他的长子介绍给他为伴,让他们一起在裴府从学。
父亲也常说,裴家虽然坐拥了财,但却没有权,自古钱权相依才能走得长远,所以他们还是需要仰仗沈知府的照拂。
他井不懂这些,可是却也喜欢去沈家做客。
沈家的院子总是收拾的很雅致,种了很多种上京城里才有的名贵花种。
他很喜欢那些象征着富贵繁华的花,也喜欢看在那花团锦簇里扑蝴蝶的小丫头。
在抚州城里他还没见过能比沈家孪生子这一对更好看的兄妹,想必画上的仙童也不过如此。
就好比是风月所化,玉雪所成。
是百般难描的神清骨秀和瑰姿艳逸。
对男子而言,出众的外表只是锦上添花,但姑娘家只要生得美,那就足够惹人怜爱。
抚州城里有很多权贵夫人早早就盯上了那小姑娘,在她尚懵懂稚嫩的时候已经开始打着各种主意,旁敲侧打想要探沈家的口风。
梦里他总是回顾着那一日。
沈知府与父亲饮了一些上好的荷酿酒,微醺着双眼,笑呵呵指着小姑娘问他。
——我们把玉儿指给你好不好?
是了,沈知府口头给他们指了婚。
无论多少次,每每在这个时候他都会大喜过望,可梦境总是在这最美好的时刻陡然一变。
身穿着灰白道袍的男人用枯瘦的手指紧紧拽住他的手,要将他从家中带走。
他又急又惧,一直在询问身后看不清表情的父亲:那玉儿怎么办?
父亲缓缓捋须,叹道:孩子,既被道长看中,凡尘往事与你无关了。
是他被看中么?
不是的,不是的!
他急切的目光掠过父亲的身后,在父亲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锦袍后,那儿还有沈家的人。
有清正廉明的沈大人,有高贵端庄的沈夫人。
他们站在萧瑟的风中,衣冠华美,面色沉静地朝他无声地望着。
他急得哭了,可是我就想要玉儿。
裴家的一分一毫与他无关,父子亲情、兄弟友爱与他无关,他连名字都带不走,难道就没有一样能完全属于他么?
他们自然不会让他带走玉儿,甚至最后一面也没他见着。
可在他心里,无时无刻记得。
玉儿该是他的。
是他的。
……
再一转瞬,他也穿上了月白色的道袍,大袖上是仙风道骨的银线白鹤。
象征着他至高的身份。
他长大了,那个道士也老了。
可老道士对他的执着一直耿耿于怀,他不允作为继任者的他还徒留着任何情感。
为此,老道士不放过任何机会想让他回心转意。
此番来,就是为了再次击碎他的妄想,他带来了一则消息。
——别再想了,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可他也不再是年幼无能的孩童,甚至他可以微笑着一字一顿回答道:杀、那、人,抢、过、来。”
这些不正是他学来的吗?
不择手段地达成自己的愿望。
老道士嗤笑,那成,她要嫁的人是你的亲弟弟。
他沉默了一下。
那我让别的姑娘嫁他,行不行。
梦戛然而止。
城门拖着沉重的声音缓缓打开,车队人流都朝着城门外涌去。
“大人,我们只知道大概的方位,这样能找到人吗?”
外面有人在问他。
鹤行年手指捻起一枚玉腰糖放进嘴里。
“能。”他用舌尖抵住那份苦涩。
“总该轮到我一回吧。”
他已经等得够久了。
雲霞山匪在短短时间内就吸纳了上万的难民,行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随着他们势力的膨胀,越来越多的难民觉得求生无望,只能落草为寇,纷纷投奔。
就好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他们盘踞在险要的山峡,正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周围富饶的城镇。
解决连云十三州短缺的钱粮急如星火。
不能再放任雲霞山匪蛊惑难民,壮大势力。
为此李景淮不但动用了先皇后留下的钱财,还胁迫了辰王动用了鹿城的库粮,但是这些仅仅是杯水车薪,无法抽钉拔楔。
朝中众臣毫无办法。
无法说动早已鬼迷心窍的皇帝,就无法动上玄天一分一毫。
先前被上玄天带走的国库钱粮像是进了一个无底洞,找不到半分线索。
如今还能解这燃眉之急的唯有富可敌国的裴家。
但是裴远死了。
原本分到他身上的裴家掌事权就落在了他的妻子身上。
沈明瑶要同他做这笔交易。
太子没有马上答应。
但是他们都知道,连云十三州等不了。
偏偏这个时候,沈离枝被人带出了东宫,无疑是有人要趁他□□无术,无暇顾及时趁火打劫。
他虽然第一时间封城门,却还是晚了一步。
城内寻不到,那便是已经出了城。
“开城门!”
金乌卫黑压压地汇聚在城门,蓄势待发。
倾巢而出的太子近卫让上京城都陷入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慌中。
不知详情便开始胡乱揣测。
是不是又有谁家要倒大霉了,还是上京城要变天了?!
太子骑着马上,神容皆寒,眼所及之处仿佛已经是血海炼狱。
城门厚重,一寸寸被拉开。
李景淮举鞭欲击,忽然有两人骑着马从后方赶来,一左一右拦下他。
“殿下!陛下急召!”
“急报——雲霞军情!”
沈离枝从密林里穿出。
她运气很好,在山林的尽头竟然看见了远处巍峨的城墙。
那里就是上京城。
但她运气也不好,身后的林子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追兵。
沈离枝和棕马都是疲累不堪,但是却还不能停歇。
就快了,到了上京城她就会安全了。
但是追兵的马远比她的这匹棕马膘肥体壮,他们距离在开阔的平地上逐渐拉小。
沈离枝在马上摇摇欲坠,她的马只超过了追兵半个身位,只要追兵再赶上一些就能伸手擒住她的肩膀,将她拉下马去。
而她的余光正看见身侧的人朝着她极力伸出手指,她所担心的事正要发生。
沈离枝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一支飞旋的箭簇破空而来,追兵才把手伸到一半,就被长箭贯穿胸膛。
快马疾驰而过,只有一捧血来得及撒在沈离枝的衣摆。
七八支箭纷纷从她身侧擦过,将后面的追兵尽数射穿。
惊马的嘶鸣,重物坠地的沉闷,都交织在她的脑后。
在她的眼前,挑起的车帘后有一双含笑望来的眼眸。
血光映入他的眼,异常的妖冶。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鹤行年很早就被猜出了身份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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