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鹤行年,沈离枝虽然惊讶却不意外。
因为鹤行年此前便一直在打探飞练的下落。
飞练大张旗鼓地将她拐出东宫,想必惹来的不但有三皇子的人,肯定还会有上玄天一份。
鹤行年会追来,也是意料中的事。
对于鹤行年,沈离枝有太多看不透的地方,她其实对他有种本能的抗拒。
只是这一次她危在旦夕,是他出手相救帮她挡住了追兵。
于情于理她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敬而远之。
沈离枝从马上下来,朝着他行了一礼,温声道:“小国师好。”
鹤行年目光落在她不自然蜷起的拳头上,凝了凝灰眸,语气平静地和她打招呼。
“沈姑娘,好久不见。”
自从那日她从萧府回去后,的确有许久没有再出过东宫。
就连太子的及冠礼她也没有出席。
沈离枝从他平静的语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就好像他并不是客套的问候,而是真的指他们很久没有相见,还有些惆怅似的。
沈离枝没有接住话,鹤行年却又为她撩开了车帘,微笑道::“沈姑娘的马看起来已经不能再骑了,不如我送你一程?”
棕马嘶鸣一声,趴伏在地上,后腿上的鬃毛被伤口处溢出的血染了一片。
它早已力竭,能跑到这里才躺下已算是奇迹。
沈离枝抬手摸了摸马颈,若是没有这匹马,她也不可能从追兵手上拖到小国师的到来。
一想到追兵,沈离枝忽然心神一动。
她猛然转头,越过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伤兵,往回眺目,焦急地提醒鹤行年道:“飞练还在林子的另一端!三皇子的人……”
飞练如何说也是鹤行年的人。
“我知道。”小国师并起两指,朝后摆了摆,几名背着长弓的骑兵就领命,骑马冲进了林子。
沈离枝虽然见识过他们高超的箭法,但是还是担忧这几人不足以对付三皇子的人马。
她的忧思被鹤行年看在眼里。
“你不用担心,他的身手还不至于折在这些人手上。”鹤行年手抬起来就没有放下,长袖如缎,那袖面上的仙鹤引颈展翅,黑眸也如他的灰眸齐齐朝着她望来。
像殷切地期盼,她会过来。
沈离枝转眸看向上京城。
其实眼下除了小国师,她也没有得选择。
虽然肉眼可见上京城的城墙就在前方,但是沈离枝知道那距离非是她徒步所能及,走回去压根是不现实的。
再说小国师救她在前,现在还要推辞他的好意,未免显得不太识趣。
“那多谢小国师搭救之恩。”
沈离枝又朝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才步上牛车,从他挑起的帘子里钻了进去。
小国师的牛车并不宽敞,但是内里的用料几乎和在春风渡那间天字号雅间如出一辙。
沈离枝不由又被那奢华精致惊了一下。
寸金木雕刻着复杂的图腾花纹,中间还镶嵌着宝石、明珠、玳瑁等,走入其中就好像是百花齐放,花团锦簇,而带着熏香的垂香球挂在四角,下面还有兼有照明的夜明珠坠着。
每一件单拿出去都是稀罕昂贵之物。
别说寻常百姓,就是沈离枝也不敢说东宫能比得上上玄天的奢靡。
沈离枝微一蹙秀眉。
上玄天的钱仿佛像是天流水,源源不断地涌来。
因为皇帝的庇护,没人敢去查上玄天的庞大财富究竟来自何处。
在鹤行年的目光之下,沈离枝为自己选了左侧靠窗的位置缓缓坐下。
鹤行年也退回到了他原本的座位,见沈离枝坐的地方是与他是最远的对角线,也仅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点破她的戒备之心。
人多带着些小心和戒备总不会有错的,他很能理解。
沈离枝余光看见他的笑越发觉得疑惑,鹤行年似乎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喜欢这样的笑。
若是解读起来,就好比是一种大方不计较的态度。
就像是他一直宽容地对待她,虽然知道她的种种无礼和莫名的防备,但是他从不会计较。
这种感觉让沈离枝觉得更加怪异。
好几次她都险些开口问他,他是不是认识她。
但是话音出口却徒然一转:“小国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但是来得快,还能找得这么准,沈离枝更好奇他究竟有什么神通。
“沈姑娘是想知道自己从东宫出来后,发生了什么吧。”鹤行年捋起袖子,从坐塌旁的箱匣里取出一套茶具,天青色釉面的茶壶拿出来时壶口还冒出了热气。
茶的清香弥漫开来,让人精神都振奋了不少。
沈离枝注视着他倒茶的姿态,分外优雅。
就好像他一直给沈离枝的印象,像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般。
他的仪态行为,一言一行都像是出身富贵。
而且他的洞察力也惊人,总是能察觉到她没有说出口的真实想法。
“嗯……”沈离枝伸出两手接过同色的茶杯,薄瓷的茶杯还有些烫手。
她手上的伤口被这温度灼伤,抽痛不已,她眉心一皱,将手心远离了杯面,只用指尖捏着。
鹤行年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他的视线从窗户外看了出去。
外面秋色连绵不断,像一副无限展开的画卷。
“东宫走水,乌烟弥漫,太子的金吾卫倾巢而出,这样大的动静上京城谁能不知,只不过上玄天也有自己的眼线,我早命人盯着飞练,一旦他露面我便会知晓。”鹤行年转眸,灰色的瞳仁宁静地像是被水晕开的墨迹。
沈离枝缓缓问道:“所以,小国师是来追飞练的?”
鹤行年弯了弯唇,只露出一个‘这般说也无错’的神情让她自行揣测。
沈离枝的视线在他脸上打了一个转又复垂下,望着手中还氤氲着热气茶水,反正小国师早也察觉出她的意图,所幸就开口直问了:“那东宫可有发生什么?”
“有。”鹤行年啜饮了一口清茶,“太子先是下令封城,紧接着金吾卫大肆搜查你的下落,虽然对外宣称是在抓捕刺客,但是陛下似乎知道了什么,连下了几道圣谕令他回宫见驾。”
“封城?”
沈离枝一怔。
那可是大周的皇城,上京城。
哪有说封就封的道理。
太子这样任性妄为,只怕会惹来许多非议。
他那么努力在用缓和的方式处理政事,不正是为了做一个好储君……
沈离枝用力蹙起眉心,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都是因为她擅自收留下了飞练,这才惹来了这些事。
若是她早点把飞练赶走,不让他有机可乘,也就不会有这此后的事情发生。
哪怕以后她姐姐回到上京,容不下她,至少应当好好说开。
那样的话,太子也不会为了她,如此兴师动众地。
“你又没有做错,为何要自责?”
鹤行年的声音惊醒了她。
“我没有……”
沈离枝醒过神,不由觉得更惊讶,惊讶得她后背都生出了冷汗。
鹤行年怎么将她看得这样彻底。
就好像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了若指掌。
但更让她感到惊愕的是,忽然映入眼帘的景象。
不知何时他们的车队在一座红叶掩映的道观前停了下来。
鹤行年并没有把她往上京城送,而是将她带到了别的地方。
注意到她分外紧张的双目,鹤行年低声一笑,解释道:“别害怕,因为见沈姑娘好像受了点伤,这里比较近,就先绕过来,治伤要紧……”
他的神色是那么坦然,就好像任何的怀疑都是多余的。
沈离枝下意识藏起了手,“我的伤不要紧。”
“反正都已经到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对吗?”
太子从皇宫出来,脸色阴沉可怖。
赵争握紧拳头才敢走到他身侧,低头禀告:“我们的人在上京城外五十里的地方发现了打斗的痕迹,现场被处理得很干净,没有发现尸体或者其他,但是可以从最近上京城近卫调动情况,应该是三皇子的人马,还有……”
赵争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尽力追查沈离枝的下落,但是明显有人比他技高一筹。
他失败了,并没有完成任务。
李景淮听他说了长长一段,早不耐烦,回头打断他,“沈离枝呢?”
他如今只关心这个,至于其他的事、其他人,晚些他自会一一算账。
听见太子开口,赵争把头低得更低了,嗓子发紧,声音也就变得僵硬:“没有发现线索,只从郊外进城的商队里打听到了一些无法确证的消息。”
没有发现线索,就等同于他们彻底弄丢了沈离枝。
好啊,真是好得很。
就在他眼皮底下,挖他的心,捅他的肝。
李景淮闭了闭眼睛,寒声道:
“说。”
“商队的人说恰好狭路与小国师的车队碰上,听见他车里传出女子的声音……因为觉得奇怪,所以留心了一下,好像听见‘东宫’三字……”赵争抬了抬眼,抱着双拳又大胆猜测:“殿下,会不会是鹤行年带走了沈大人?”
这种时候,鹤行年怎么会出城去?
李景淮皱起了眉。
鹤行年也太反常了。
尤其在和沈离枝一起出现的画面里。
他不由想起了那些总让他觉得怪异的地方。
比如皇宫的忽然出现、雨亭的抬手相扶、夏巡时的偶然经过、灵隐寺的桃牌……
还有萧府的那盒糖。
太多的巧合就变成了蓄意。
鹤行年,裴行,行之?
原来都是他。
所有的线一起牵起,就变成了一张网。
李景淮觉得后牙发酸,他慢慢咬住,“上玄天,真当孤灭不掉他们,是么?”
沈离枝有些局促。
进来后才发现这处道观并不是什么随便路上遇到的普通小道观。
从山门匾额上金勾铁笔的大字上可查,这里该是皇帝御赐,上玄天本馆所在。
鹤行年将她带进来,就引她进了一处雅致的院子。
院子里金桂飘香,还有一棵老银杏树。
树叶已经变得金黄一片,落叶像是铺了一地的黄金。
沈离枝就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鹤行年拿了药给她敷上。
她两只手的手心都磨破了皮,擦出了血,没办法自己上药,只能摊平在鹤行年面前,由着他细细在伤口处撒上药粉。
撒完药后,他又用干净的纱布把她的伤处缠好,保证所有的药粉都不会漏出来。
到了这一步,伤口也如他所愿处理妥当。
沈离枝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鹤行年微笑道:“多谢小国师,不知现在能否派人把我送回东宫了?”
她话音落下,就看到小国师脸上又浮出了那抹让她觉得怪异的微笑。
“玉儿以为,我大费周章去救你……”
鹤行年转眸,温柔地望着她,声音缓慢而清晰地问道:“是为了送你回到太子身边吗?”
作者有话要说:宝们,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要爱我!qvq
感谢在2021-11-0412:50:23~2021-11-0423:5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天不吃冰沙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