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克制(1 / 1)

闷燥过后,沉雷阵阵,夜雨霖霖。

窗外的芭蕉被雨敲出了叮咚的声响,蛙声偷偷响起,一两只遥遥附和,此起彼伏。

李景淮仰面躺在床上,一遍遍数过帐顶上绣着银杏叶纹,不到困倦不肯闭眼。

因为一闭上眼,那滴泪顺着雪腮滑落的画面,一次次出现,像是一个不断旋转的走马灯在他脑海里回放。

又一声响雷,轰隆炸裂在天穹。

银白色的闪电摇曳着眩目的光劈开夜幕,天空亮了一瞬。

雨声稀稀落落。

他起身坐起,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穴位,朝外喊了声,“常喜。”

常喜作为他身边侍奉的大太监,早已不必睡在外间看夜,还是由值夜的小太监匆匆穿了几个院子把他唤来。

常喜丝毫不敢耽搁,披了外衣就连忙冒雨赶来。

太子很少在这样深夜传唤他。

所以他披着潮湿的外衣,站在素金色垂帷之后,看着里面被淡光珠印出的影子,有些担忧地低声询问。

“老奴在,殿下有什么吩咐?”

里面那身影侧坐着,支起的一腿上搭着他的手臂,姿态并不端正,甚至还有些随便,可因太子身形修长,这样随意的姿势都十分俊逸。

仅仅一个影子,都比寻常人耐看。

常喜有些出神地想,很快就听见帐子里传来太子的回应。

"沈知仪呢?"

李景淮嗓音清明低沉,不见嘶哑,仿佛一直未睡。

他语调平缓,又宛若不经意一提。

可是深夜从床上被挖起来的常喜才不会觉得太子此刻是正常,是平静的。

常喜不由抬了抬眼,挤出额头上几层褶子,显得一脸奇怪,愣愣回道:“送、送回西苑了啊。”

虽然下着大雨,可总不好再让沈大人留宿在三重殿,上一回的教训他都吃过了,可绝不会再犯呐。

床帷里没有声音回应,静悄悄的只听外面的雨声滂渤。

要不是常喜见里面的影子换了一个姿势,他都要误以为太子自己又睡了过去。

“殿下是,想要叫她回来?”常喜自己揣测了一下,又压低了点声音,“……服侍?”

李景淮慢慢扭头,声音冷道:“你胡说什么。”

常喜连忙点头哈腰,也不害怕他的厉声呵斥,反而似苦口婆心般劝说他:“殿下正是年轻气盛,会想要女人也是正常,若是需要的话老奴可以去安排,殿下贵体珍重,千万别憋……”

虽然太子还没及冠,可那些皇亲贵胄家中的小世子、小公子们在他这般大的时候,哪一个身边没有几个晓事的通房丫头。

太子生得卓荦不凡,权貌不缺,可在这样的雨夜还不是孤枕难眠,着实冷清。

常喜犹如老父亲一般往帐子的方向,惋惜地瞅了瞅。

“出去。”

李景淮听常喜乱糟糟的一通话,心火烧得更旺,声音中就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

“是是是,殿下。”常喜一咯噔,心知自己歪打正着,刚好戳在太子了的痛处上,他不敢不从,只是一边碎步后退,还一边不死心地补了一句:“老奴今夜就在这里外边,殿下要是有什么吩咐,记得叫老奴啊。”

李景淮忍着没有再喊一声‘滚’,常喜也是熟门熟路,话说完人恰好就退到了门边,他不忘牢牢关拢门,似乎很重视太子殿下身为一个年轻力壮、气盛血足的年轻健全男子的生理隐私。

李景淮目光晦暗,看向殿门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扯了扯衣襟,让禁锢脖颈的领口敞开,然后仰面倒入微凉的水蚕丝被中。

让常喜这张嘴一说,他这夜当真不用睡了。

往日再难的政事,没有这般让他脑子肿胀混乱。

更不会让他越睡越热,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煎熬一样。

更不会一想到那张脸就……

他垂眼顺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往下看了看,暗恨地一咬牙。

定然是沈离枝那些大补药膳的缘故。

他明天要去治她的罪。

虽然李景淮一宿没睡,怀着种种不好的念头就等着天亮去治罪于某个罪魁祸首。

可是翌日迎接他并非是第一道阳光,而是各种繁杂的政事。

等到中午,群臣都满意地散去,他才得知西苑的女官们都被孟右侍召了去。

“殿下,可要老奴去要人?”常喜永远是太子最忠实的跑腿,他见太子脸色黑沉,马上就自告奋勇准备去抢人。

这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不必。”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经过这大半日,再多的火气也散了去。

李景淮此时提不起劲再去教训人。

更何况他都能预想到沈知仪那张脸会摆出什么表情来。

虽言熏风解愠,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那笑容扎眼得很,让他有种摧毁的冲动。

几只灰褐色的小麻雀正在院墙上跳跃,见他们停留就歪起脑袋打量两人,叽啾叽啾的叫。

李景淮朝聒噪的鸟声方向盯了一眼,群鸟振翅逃也似的飞走了。

李景淮目光微凝,声音不由冷了下来。

“这院子谁打开的?”

常喜顺着太子的视线探头往那方向一窥,他们身旁的这间院子虽然离三重殿很近,但却已荒废许久。

满墙的爬山虎几乎遮住了院墙原本的颜色,而本该被铜锁拴住的院门此刻敞开小半,露出院子里的一丛荒草。

“这,谁人这么大胆!”常喜眼皮一跳,声音不由提高,“不会是什么小贼吧?”

这个地方自被太子下令封起后,再没有人敢进去。

李景淮一抿薄唇,寒着嗓音道:“去看看。”

荒芜的院内杂草丛生,几只蛐蛐被他们的脚步所惊动,在蔓草里蹦了几下钻进犄角里。

李景淮走进熟悉又陌生的小院,蹙眉环视,最后伫立在门扇紧闭的静室门前,繁杂的雕花木门上结满蛛网,原本的漆色已经淡去,露出木头的本色。

窗洞处封着的深色窗纸也破成了小洞,几只小虫从里面探头探脑。

颓然的气息经年累月地积下,危舍将倾,暮气沉沉。

“是小淮啊。”

杨左侍的声音忽然从侧边传来,一阵轻缓拖拉的脚步声踩在野草上,簌簌作响。

李景淮侧首,看着年长的女官缓慢行来。

“杨嬷嬷,是你开了门?”

杨左侍点着头,走到他身后,学着他一样面朝着那锁住的镂花木门站着,微微抬头,端视上方已经脱色看不清字迹的匾额。

“孟右侍前些日子问我,这间院子荒废已久,徒占宝地,能否将其整顿一下改做书斋,我思来想去就先来看看,打算晚些再同你说。”杨左侍转头,望着太子俊逸的侧脸。

“我知晓此处对你有不一样的意味,然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嬷嬷所说,孤都明白。”李景淮不愿听旧事重提,出声打断。

杨左侍点点头,“殿下一向自持稳重,遇事果断,嬷嬷都不是担心这些……”

“只是殿下,有些事与其硬碰,两败俱伤,倒不如试着顺应接受的好。”

随着杨左侍的温和的嗓音,李景淮的视线从破开的窗洞望了进去。

似乎看见了几年前,那个被他自己锁在里面,懦弱的少年。

满室的振翅,呛人的鳞粉,三日三夜的惊魂散魄。

少有人知道他为何这样惧怕这种‘美丽’的生物,即便知道他们也不会在乎,反而会很高兴他有了弱点。

可他是太子,必不能有这样显著的弱点。

就像是毒刺,再痛也要拔掉,否则等毒入五脏,便是无药可救。

李景淮静静站在凄风之中,蔓蔓野草吹拂在他的脚侧,耸立在面前的旧屋将阴影罩向他,犹如一个巨大的猛兽扑来,想要将他湮没。

“嬷嬷错了,世上没有什么是我克制不了的。”李景淮抬起下颚,半阖起的双睫覆在他浅褐色的眼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从不会输。”

他以前能克制恐惧,如今也能克制其他。

一直紧蹙的眉慢慢舒展,李景淮目光平静,直视那扇紧闭的旧门。

“孤想要个人。”

赵争有些为难。

说起来沈离枝于他而言虽然眼熟,但是两人之间不曾深交,勉强来说只不过是点头之交,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的困境横亘在他面前。

帮还是不帮?

帮似乎有些逾矩,可说不帮,沈离枝这一脸诚恳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狠心拒绝……

“赵护卫,这次真的对我很重要。”

沈离枝也是没有法子才会求到赵争这儿来的,前不久孟右侍召她们前去就是说一件事。

不日东宫会有一场比试,比试嘛不但有彩头,更主要的是对她们升迁大有益助。

沈离枝如今就想着如何往上一些,至少不要做这最末端的知仪。

所以她也想去参加这次比试。

比试之中琴画她并不担心,即便不能拔头筹至少也不会差,唯独其中有一项是上京贵女们打小就会,而长于抚州的沈离枝从未接触过的击鞠。

不说击球,就是骑马,沈离枝也谈不上熟练。

“若是赵护卫不得空,能否给我引荐一位师傅,我会骑马的,只要教教我击鞠。”沈离枝在东宫认识的人不多,思来想去唯有来求助于赵争。

赵争面上为难,忽瞥见远处迎面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轻咳了一声,“沈大人,若说击鞠水平,上京之中也无人能出太子其右,择师从优,沈大人何不去求求太子?”

沈离枝不想赵争的婉拒能这样别出心裁。

即便她敢对太子开这个口,太子能答应,那才是太阳西生,天降红雨,罕见奇闻。

沈离枝不擅为难旁人,听赵争这样说便以为是在拒绝她,摇了摇头,屈膝一礼声音柔缓道:“多谢赵护卫,还是不麻烦太子了。”

哪知她话音刚落,一个清冽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

“怎么,沈知仪是觉得孤还不如赵争,担不得你的击鞠师父?”

雪松的冷香袭来。

是太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从不会输。

请大家记住这句话,后面要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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