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兄妹(1 / 1)

不日华诞,遥叩芳辰。

这八个字用得是很规整的楷书,面上还镀着一层薄薄的金漆,因为打磨的蹭亮所以在檐下的灯火中熠熠生辉,好像是一道火烙印。

灼灼入心。

虽然她清楚知道,这行字只是打造这装着饰品盒子的店家惯常附加的一句祝福。

每个首饰店、金银铺都会有这样的题字。

虽然是太子随手的‘赏赐’,可谁能知道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生辰的贺礼。

沈离枝心底难以宁静,就像是指尖勾弦拨出的那一声清鸣。

清音不绝,弦颤不止。

各色各样的马车陆续从她身边经过,有人好奇地透过车窗打量她,好些人认出她就是刚刚在台上与何月诗合奏的那位沈二小姐。

在纷杂的车轮滚动声、人语马嘶声中,一辆马车停在她的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沈离枝仰起头,见车帘后是一张倦色丽颜,带着疏离的浅笑对她颔首示礼。

“沈妹妹不是和太子一块走了吗?”何月诗手肘撑在马车的窗架上,似乎很惊讶看见沈离枝独自檐下静立。

说完,她唇角笑意又深了些,带着歉意轻语道:“是我记错了,原先沈大小姐都是和太子一块走的,沈妹妹作为东宫女官自然是要守着东宫的规矩,不能和太子同车而行。”

在谢府,她是老夫人喜欢的表小姐,出了谢府,说好听就是东宫的女官,说难听,那都是皇家的奴婢。

听到何月诗这挑衅的话,沈离枝微微弯唇,报以一笑,做过上万次的动作,她能控制着脸上的笑一丝一毫都是尽美柔和的,“何小姐说的是。”

何月诗的视线在她无懈可击的笑脸上打了个转,不由微微眯起眼。

若说沈明瑶是心有七窍,八面玲珑。

那沈离枝更像那八风不动心的菩萨,就仿佛是没有世俗的喜怒哀乐,更让人看不透那一成不变的笑容之下到底是什么。

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全被那浅柔如春风一般的笑容掩得无懈可击。

以何月诗的能耐无法撕开那层笑容,找到自己想要的那点失落和嫉妒。

她有些不服气,之前在台上输了她一成,现在还没有缓口气,非要让沈离枝也不好过。

“说来我当真很羡慕你姐姐。”

何月诗望着她,幽幽叹了口气,直言不避道:“在上京时就有太子眷顾,哪怕做出那样的错事,转头还是可以风风光光嫁入裴家,不提那本是你的婚事,就说裴家肯接受她,外祖母定然出了很大的力,无论是你母亲还是外祖母都如此纵容她,就好像她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

“你也羡慕的吧?”何月诗又从车窗里俯视而下,缓缓问她,“我听说,小时候你也很受宠的,毕竟你和珏哥生得一模一样,外祖母总说你们兄妹俩站一块就好像一对画上的仙童。”

沈离枝听见她提起孪兄,视线不由往上抬高了几寸。

天上清冷的月又圆了几分,无情地俯瞰大地,它从不被世间所影响,只日复一日重复着更古不变的阴晴圆缺。

不过很快她就回想起,她早已学会不再流泪,何须要抬起眼睛,强迫自己把眼泪逼回去?

再望向何月诗,沈离枝轻声回她:“长姐很好,外祖母和娘喜欢也是正常。”

沈明瑶确实很好,像一个会发光的小太阳一样,以前在沈府的时候总是听见她银铃一样的笑声,就连仆人的孩子都爱围着她。

就连从不亲近她的庶兄对明瑶也会好一些。

当然这些一部分是因为沈明瑶确实从小就善与人处,另一部分原因是沈离枝她自己小时候性子不够讨喜。

“所以呢?你就不羡慕了?”何月诗才不信她能有这么大度,“五姨母以前把你疼得和眼珠子一样,现在却为了沈明瑶把你当个交换弄去东宫给太子当奴婢,你就忘记了?”

以前?

沈离枝有些恍惚,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十岁以前,她确实也曾备受宠爱。

但也并非是她的缘故,而是她的哥哥沈珏礼。

沈珏礼是抚州远近闻名的神童,三岁识字,五岁能文,长到六七岁时候已经可以比肩成人的才智。

多少人都说此子长成,必是国之栋梁。

络绎不绝的人从远近州府地带,携子前来,都想瞻仰一下知府家的嫡公子,摸一摸神童用过的桌子笔墨也仿佛沾了极大的喜气。

而她,作为双生子中的另一个,出生以来,好像除了特别能哭以外没有什么特长。

或许有一点,生得乖巧好看,能惹人喜欢罢?

自古比较才真叫人伤心,到了年纪上了学堂,差距一被拉出来对比,夫子们都摇头称奇。

怎么哥哥这般奇慧,妹妹却不过如此。

其实沈离枝小时候也算不上笨,在一群姑娘中也算中等偏上,但是若要用神童的标准去衡量她,那就有失偏颇。

随着她长大,说得人多了,本就心性敏感的小姑娘也能觉察出大人们对她的失望。

哥哥就对她说,定然是在母亲腹中时,他抢走了她的才气。

所以他才会有卓越的才华,并不是她生来就平庸。

她当了真,以后每逢有人夸奖哥哥时,她总要争上一句有她一半功劳。

大人们都哈哈大笑,便没有人再执着于妹妹为何如此‘才学平平’。

以至于后面她和哥哥争论对错时就多了一条理由,你抢了我的就要让着我。

哥哥总会败倒在这句话下,拱手甘拜下风。

她还洋洋得意,觉得从此就能拿捏住哥哥,再也至于被哥哥提着教训了。

直到她长大回想起来才明白,她哥哥那是不愿意别人的话语伤害到她,才会这般说的。

他本就是天才、神童,和她聪不聪明没有半分关系。

沈珏礼一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聪慧而去打击同龄的伙伴,反而处处帮助他们,耐心地指导他们功课。

就好像这样的努力可以让人也变得才华横溢、学识渊博。

小小年纪比头发花白的夫子都要操心。

就连外边的狸奴、犬儿受伤了也知道跑来找他,他总会温柔耐心地给它们救治。

早慧的孩子都很是懂事,沈珏礼不但早早知道要约束自己,还会顺便管教沈离枝。

不过沈离枝幼时很让人头疼,因为年纪最小,自然而然就被娇养起来,几个奶娘、丫鬟围着她转,爹娘也宠着,逐渐就被养成一副被花枝刮一下额头都能哭出声的性子。

府中下人看见她都要绕道走,生怕哪里不如她意就会把这小姑奶奶惹哭了。

沈珏礼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慢慢把她那趋向刁蛮小姐的性子一点点扭改了过来。

不要惹娘亲伤心,不要惹父亲心烦。

要做一个乖孩子。

至于沈明瑶,因为比他们大上两岁,从小就知道要照顾弟妹,做事稳妥,从不让人操心。

唯有一次出格的行为就是在沈离枝十一岁那年偷偷把她带出府游灯会,那是她在哥哥去世后过的最开心的一日。

只是从那日后,娘亲就再也没有认真看过她了。

父亲怪她不懂事,说她做错了。

可她只是穿回姑娘家的裙子,打扮地和姐姐一样漂亮,为何就是错了?

在哥哥死后的一年,整个沈府都没有一刻能喘息。

只因出事后的那天,得知失去一个孩子的沈夫人、谢家的六娘子发疯了一样抱着她的女儿叫‘我的珏儿。”

可她并不是沈珏礼,但在父亲的期望之下,她只能木然地成了治疗因丧子而患病的母亲,一副良药。

她被当作了沈珏礼,承欢膝下。

再不允许哭,因为哥哥沈珏礼从不会哭鼻子。

不但如此,她还要去学四书五经,要学治国论策,这些都是哥哥早已经学会的,可是她不够聪明,总是学得不够快,做得不够好。

沈夫人爱子如命,抚州无人不知。

可是这扭曲的爱也是种不可摘卸的负担。

一面是溺爱,一面是重压。

在娘亲复杂的爱之下,沈离枝逐渐自己都迷失了。

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是沈珏礼吗,还是那个被刻在墓碑上的沈玉瑶?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越来越像沈珏礼,像他温柔微笑,像他包容谦和。

可虚假的泡沫,是迟早会被戳破。

哪怕阖府联起手来一起勉强维持着这个一戳就破的谎言,不惜夺走她原本该拥有名字、性别、正常的生活。

可她总会长大,也逐渐清醒,自己无论如何扮作哥哥的模样,但是她终归不会变成哥哥。

因为假的就是假的。

很久之后,父亲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如此荒诞,然而却再也不能扭转回去。

犹记得有一日父亲对她终于忍不住提道:“够了,别再学你哥哥笑了。”

可是她呢?

好像除了笑之外,再做不出别的反应了。

时至今日,或许唯有她娘亲还未能接受。

死的人为何是她哥哥。

而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涉及轻微剧透并且可能影响个人看文体会,慎看】

交代了一下枝枝的经历。

枝枝童年时候其实还是很幸福的,所有变故是从她孪生哥哥去世开始(这个时候其实狗太子也在经历自己的蜕变)。

也不是说她世界就此轰蹋,应该可以看作一切都被打碎重组了,各种复杂的外因内因造就了她现在的性格和处事的态度。

枝枝她可以学着哥哥的温柔去感知世界、温柔待人,把最痛的东西缩在自己的内心。

所以她并不是只有表面的温柔,而是永远深埋着一条自己的底线,深藏不露。

再说她的家人,我认为世间父母有无私的爱,但是也会有像枝枝娘这样的,可以看出外祖母的态度认为女人的价值在于儿子,枝枝娘虽然也喜欢枝枝,但是她更看重儿子,丧子对她是不可磨灭的打击,因而她患了很重的心理疾病。

至于枝枝的爹,只能悄悄说一声,其实这样做也是在保护她。

所以枝枝为什么对于成为替身并没有很抗拒,而是因为她习惯了啊。

试想下后来太子知道了,他会觉得枝枝是个异类?怪胎吗?

恐怕只有无尽的心疼和愧疚。

每个人都是复杂的组成,先天的、后天的,最后变成独一无二的,是无法替代和取代的。

他们最后都会明白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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