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到他们无意中踏入了一片不得了的地方之后,直哉立刻提议返回。
“虽然我们三个都没有咒力,但比起我和甚尔,由纪子姐姐要更加缺乏自保的能力。”
既然已经顺着线索追查到了一色村,那么就算暂时撤退也没什么问题。这座无人的村子和村后咒力笼罩的山林就坐落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做好万全的准备后改天再来才是最稳妥的。
而由纪子既没有甚尔那样强大的武力,又没有直哉那双能够看见咒灵的眼睛,对咒力一无所知的她一旦遭遇到咒灵,丧命的可能性几乎无限接近于百分之百。
由纪子虽然有着极强的好奇心,不过她也有着与之相匹配的观察力和自控能力。不等直哉出言劝说,她就主动配合:“这里的情况的确超出我的想象,毫无准备地踏入未知领域是愚蠢的……我跟你们走。”
直哉对她的懂事听话感到十分欣慰,而甚尔也没有反驳,提着刀走在他们两个后面,时刻警惕着可能发生的危险。
然而,危险虽然没有出现,可另一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在走出一定距离之后,三人蓦然发现自己无法再向前任何一步了。
一道透明的墙壁阻拦在他们和外部世界之间,拦住了他们返还的去路。
直哉和由纪子同时脸色煞白,他们不由自主地回望向甚尔。
甚尔上前摸了摸这道看不见的‘帐’,默默感受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这不是蛮力能打破的东西。”
很多的‘帐’都有着类似的性质:虽然不会阻拦进入,但是原则上不允许任何人离开。而任何试图用外力打破‘帐’的行为都是无效的,只有找出‘帐’的核心并将之摧毁,才有能真正地破解掉这个屏障。
甚尔虽然没有咒力傍身,但既然他能以这样的身份在禅院家立足,相关的知识储备必然是不可少的。而直哉也在之前三个月的海量阅读中得到了相应的信息,一听甚尔提起,他就明白了眼前这个‘帐’的运作方式。
没办法,虽然极不情愿,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除非找到隐藏在一色村中不知何处的‘核心’以外,他们别无出路。
直哉有点不敢抬头看由纪子的表情——明明是出于对真相的好奇和对同学的担心才跟来的,却意外陷入了未知的危险中,他要是由纪子,此时一定后悔到快疯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由纪子虽然也短暂地陷入了混录和恐慌之中,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甚至还有余裕去反过来安慰直哉:“没关系,不用担心我。虽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我会尽量理智地去看待的,抱怨和发疯都没有用……”她目光一沉,满眼都是坚定,“只有冷静地处理,搞清楚怎样能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不过能想清楚并付诸实践的人并不多。看着眼前坚强而理智的由纪子,直哉忽然意识到,甚尔会默许她跟过来的理由。
……她真的未必会拖他们的后腿。
一色村,这个地处东京临近的小村落,以其丰富的森林与土地资源闻名。在此之前的数十年间,这个地方的居民都是靠着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为生,直到九十年代初期,一名实业家在此选址建立了工厂,许多当地的青年纷纷选择进入收入更高的工厂工作,这才逐渐导致了这个小村庄的产业模式转型。
时至今日,一色村的平均收入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水平,就算是与东京市内的一些小型企业对比,也丝毫不显逊色。
为了表彰这位给一色村带来生机的实业家,村民们自发为他张贴了宣传板,就竖立在村子中央。这位备受村民爱戴的实业家就叫做——
“——井村郁夫。”
由纪子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她一低头,与同样脸色苍白的直哉对视上了。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井村早纪,与她那位大实业家父亲。
甚尔半是感叹半是嘲讽地说:“真巧!”
这个一色村,不但有着井村投资建设的工厂,还住着他们一家资助的养女。村落里大白天的不见人影,附近的山上还有诡异的咒力环绕。
这一色村之中的谜团,可真是越来越叫人看不清了。
在张贴着井村郁夫的告示牌不远处,还有一座固定电话亭。由纪子尝试着投币拨打,却发现根本打不出去。
“别试了,”甚尔无情地泼冷水,“估计早就被掐断了。”
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设置‘帐’的地步,那么各种与外界联系的方式想必也被考虑到了。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只有靠自己走出这个鬼村,而非等待外界救援。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就必须主动出击,搜集一切能利用的信息的资源,尽快寻找到‘帐’的核心。
而最明显的线索,莫过于那座咒力环绕的山。
直哉仰着头看向告示板上的地图,“井村工厂就在山上。”
看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在明确了目标之后,三人不再逗留,而是直奔山上赶去。分头行动这种选项根本就不在考虑之中,因为他们三个里面足足两个都没什么自保之力,只有跟着甚尔行动,才能够最大限度地保障安全。
在爬到半山腰时,直哉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等等、这不是通往咒力源头的路。”
按照他的观察,那些沉重的咒力分明是由东向西浓度逐渐升高,可道路的方向却逆着这个规律朝西修建的。如果继续沿着村民修建的道路前进的话,他们只会与散发着咒力的方向背道而驰。
甚尔挑眉:“障眼法?”
直哉和由纪子都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建立在一色村明面上的井村工厂只是一个摆设,真正不为人知的秘密被掩藏在了山林的另一侧,完全远离人烟的位置。
直哉无法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只能表示:“有可能。”
甚尔只是思考一瞬之后,就果断决定了放弃大路,直接穿过森林,直线朝着直哉观察到的方向进发。
这样的路途以直哉的体力肯定是跟不上的,所以甚尔二话不说地把他扛了起来,他看向由纪子,“接下来我要抄近路,你打算怎么办?”
他能有耐心问这一句,纯粹是因为由纪子今天说出了一色村这个地点,无意间帮了他的大忙。但再多的他就不会为她做了,比如说像带着直哉一样带她进山,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她跟不上,那就只能留在这里等他们,或者沿着原路下山离开。
由纪子十分的有自知之明,没有贸然开口麻烦甚尔,她仔细观察着山林中的地貌情况:虽然并不陡峭,但到处遍布着厚重的落叶。由于常年被树荫遮挡,泥土的路面上生长着湿滑的青苔,如果不是专业的登山者或探险家,实在不应该踏上这条危险的道路。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没办法,我不能再跟着你们了。”那样只会给他们平添负担。
但都到了这里,由纪子也不可能原路返回,她看向通向工厂的道路,毅然决定:“你们先走,我去井村实业工厂调查一下情况。”
村里没有任何人出来活动,那么工厂里呢?而且这座工厂作为早纪父亲的产业,说不定藏着什么与这件事情有关的秘密。
甚尔闻言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本来就没求着由纪子一起来,既然是她自己选择单独行动,那么结果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直哉见到这一幕惊呆了,他坚决反对道:“不行!绝对不行!这座山里到处都是咒力,你不能一个人走。”
虽说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碰上咒灵,不过谁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虽然工厂所在的方向咒力比较微薄,但那毕竟不是咒力为零,无法排除掉存在危险的可能性。
直哉努力地伸出手抓住由纪子的衣角:“别去!”
看见他如此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担心,由纪子备受触动,她笑着拍了拍直哉的手,柔声道:“谢谢你,不必为我担心。来这里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与你们无关。”
没错,虽然一开始用的是担心条月同学所以要一起跟来的理由,不过这一点早就她决定跟着他们二人一起上山的时候就不成立了。
由纪子会跟来,完全是为了满足她自己对于真相的好奇心。早在上山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遭遇危险,也绝不会怪到甚尔和直哉头上。
“而且,”她顿了顿,“你们接下来是要去最危险的地方吧?我又怎么能独自下山,把所有麻烦都推给你们?”
不止是甚尔和直哉想知道真相,她也想。而且她对真相的渴求要比他们两个更坚定,更纯粹。
直哉哑然。
与理智到近乎冷酷的甚尔和由纪子一比,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只会意气用事。怪不得那两人不听他的意见,他在提出想法之前根本就没有他们想得多,那浅薄的想法自然无法打动他们。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让你单独离开!”
直哉咬着牙,握着由纪子肩膀上的衣角不放。
假如在这里分开后,由纪子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会后悔终生。
由纪子望向他坚决的双眼,明明有着一口伶牙俐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虚虚地握着直哉的手,想把他往下掰却掰不开。直哉死也不放手,她怕碰疼他。
由纪子不敢用力,甚尔却敢。他站在这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出个结果,早就不耐烦了。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在直哉的肘侧一捏,正中麻筋,直哉一下子就失去了半条手臂的力气,被甚尔轻而易举地拽了回来。
“甚尔!!”直哉惊怒交加地瞪向他,却只得到一个淡然的侧脸。
甚尔轻飘飘落下一句:“你自保都难,管得倒宽。”
说完,他扛着直哉头也不回地离去,不同于上山时迁就由纪子的速度,他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由纪子的视线范围中,隐入的静谧的山林里。
直哉不甘心的声音从远处传回来:“在这里等我们!——”
但很快,就连这点声音也被树叶和泥土吸收了,由纪子耳边唯余她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她目送着甚尔和直哉离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果断地呼出来,继续沿着大路前行。
渴求之物,必须亲自为其付出,决不能停留在原地,指望着他人将其带给自己。
对真相的求知欲,促使着她忍住了对未知的畏惧,继续向前。
……
甚尔带着直哉穿梭于密林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没有一个人主动说话。
过了很久,直哉才低声问道:“为什么抛下她?”
他的音量很小,几乎被两旁呼啸的风声吞没,然而甚尔却听得很清楚。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她自己选的。”
只要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是死了,也与他无关。
直哉听懂了甚尔的潜台词,所以他死死地抓住身下甚尔的肩膀,突然情绪爆发地冲他吼道:“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没见过咒灵,更没见过死亡。
人在没见识过这两样东西的凶险以前,无论说的多么勇敢无畏,直哉也不会相信。
因为他是亲历过这一切人,他无法做到看着别人踏入相同的境地,自己却无动于衷。
甚尔被吼了一句,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看向直哉:“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他是真的不懂。
直哉忽然发现,自己到现在才算看清甚尔这个人。
二人初见的那一夜,甚尔所表现出的热血与张扬,那才是他性格中反常的那一面。现在这个冷血、无情、对他人生命漠不关心的家伙,才是甚尔的真面目。
直哉忽然间失去了力气,他松开了手里攥着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皮肉,沉默地倒在甚尔的肩膀上。
甚尔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赶路。
直哉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你昨天也是这样看着我去送死的吗?”
甚尔忽然一僵,但直哉的质问并没有就此结束: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那天晚上救我?”
“……”
甚尔想说,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自己不是为了救他才出现在那里的,但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忽然说不出来。
一小团湿意在甚尔肩头的黑色T恤上慢慢晕开。
——直哉又哭了。自打他苏醒以来,甚尔见过他哭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哭包,这点甚尔早就知道。
可直哉以前每次哭的时候,都会连哭带嚎声势浩大,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的委屈。唯独这次,他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趴在甚尔肩膀上,泪珠子接连不断地打湿他肩头。
“……”甚尔忽然有点心慌,他活了整整十五年,头一次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家伙哭什么?!
他焦躁不安地磨着牙,为了让直哉别再哭,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
可就在他想明白之前,他的余光中忽然划过了一丝异样。
甚尔猛地扭头看向前方——
——层层交叠的树林外,数个披着麻布袍子的人影闪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