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渊走到门外拎了一个酒坛子进来。
香桃目光落在酒坛子上怔愣半晌,“又是绿蚁?”
夏渊眉尾上挑,一脸倨傲,“本将军请你喝的自然是好酒,这可是白掌柜的私藏,就两坛,都被我讨来了。”
香桃转过脸,斩钉截铁道:“我不喝。”
她知道自己酒量差,喝两杯就失控,却不知上次在马场能疯成那样,一失足成千古恨,为此她可没少被夏渊揪着小辫子讨要偿还。
今晚她才不会上当。
夏渊给自己倒满一大碗,又斟了一小杯推到香桃面前,“一杯都不喝?”
醇香四溢,水色清澄,还真是好酒。
其实,香桃内心深处隐隐还挺想再大醉一场的,马场那夜醉酒后,虽然据夏渊说她做了一些轻浮大胆的举动,她也懊恼不已,但是醒来后她心里一直充盈着满满的甜蜜,久久不散,仿佛是怀春的少女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情郎。
她起初以为是内心剩余的那点对夏渊的眷恋,毕竟重生前的两辈子她都倾心夏渊,重生后心底还存有一丝杂念也可以理解,否则她也不会主动轻薄他。
可是,她又觉得不是,她之前对夏渊顶多是单相思,而失去意识后和她亲近的那个人,对她异常眷恋,他一颦一笑皆是深情。
他绝对不是夏渊那个无礼的家伙。
她瞬间恢复了清醒,绝对不能再让夏渊得逞,他最近越来越能胡闹了,若是再被他抓住把柄,还不知道怎样闹她呢。
她把酒杯推了回去,“说了不喝就是不喝。”
夏渊朗声笑了,兀自端起自己的酒碗,惋惜道:“唉,这么好的酒,只能我独享了。”
香桃不为所动,夹了一块羊肉放到嘴里,登时眼睛一亮,一手掩嘴轻嚼,一手冲夏渊比大拇哥。
她从来不知道羊肉竟这么好吃,没有一丝膻味,肉质软糯,口齿留香,吃了一块还想吃,不知不觉就吃了一碗。
夏渊一边大碗喝酒,一边眉眼含笑看着香桃腮帮子一鼓一鼓乖巧吃肉的样子,他心里瞬间涌起万丈豪气。
香桃吃饱肉,又喝了几口白汤,正心满意足的擦拭嘴角,腰下猛然一紧,只见夏渊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揽住她的身子,一阵风似的把她掠出了屋子,她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空,她被带着飞到了屋顶。
秋高气爽,寒空湛蓝,月亮弯弯,繁星点点,夜幕美的不像话。
夏渊脚踩青瓦,几腾几跃之后,两人坐在了皇宫的最高处,垂目望去,整个京都在眼前铺开,像一副生动的水墨画。
香桃顾不上害怕,兴奋的左看看,右看看,一惊一乍的嚷嚷:
“快看,那是国公府。”
“我看到安康侯府了,这样看起来它离国公府也不远嘛。”
“还有福来客栈,盛锦阁,鸿锦楼...”
“最远的那个黑点是白马寺吧,那一大片黑黢黢的就是青云山。”
夏渊把香桃裹进自己黑色的大氅里,一边含笑点头配合她没见识的大呼小叫,一边仰头灌几口酒。
香桃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身体藏在夏渊温暖的大氅里,热的微微发汗,也可能是她情绪太激动,她从不知道夜幕下的京都城这么好看,鳞次栉比屋顶别有一番味道,极目望去,心胸都跟着开阔起来。
“你怎么发现这个好地方的?”香桃仰头问夏渊。
喉结一滚,嘴里的清酒入腹,夏渊低头看她,吐息里满是酒的醇香,“以前在宫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
他手指着西北的方向,“朝那里望一会,就又能坚持了。”
香桃音量低了下来,“太后原想把你养成一个闲散的国公爷,可是见你在宫练功读兵书毫不懈怠,这才苦待你,你若不求上进,或许那十年会好过一些。”
夏渊又闷了一口酒,调笑道:“这就是命吧,有些人生来就是享福的,有些人生来是要还债的,或许我上几辈子做的亏心事太多,所以我享不了荣华富贵。”
香桃被他逗乐了,“那你怪亏的,大权在握,又富可敌国,这占了其中一个,在北雍都可以横着走了,哪像你竟想着那苦寒之地。”
夏渊转脸看她,因着酒气他脸色有一点红,他冷峻的脸上莫名多了一丝艳色,“西北也不尽是苦寒,我们把北狄赶到最西边后,占有了乌里山,这才知道一山之隔的对面,是一大片绿洲,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战马矫健,你今日吃的黑羊肉就出自那里,乌里山浑身是宝,一点不输青云山。”
香桃被他说得勾起了兴趣,“怪不得北狄国主非要和你们打这一仗。”
夏渊眸光暗了暗,“乌里山什么都好,就是冬季雪多冰厚,所有的物资必须提前准备,呼耶为了这一仗不惜一切代价,如果西北军的补给撑不过寒冬,呼耶只需坐视我方将士大批冻死。”
“西北军中有一个传说,如果沙场战死,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如果是冻死,阎王爷怕冷不收,直接发配到昆仑山当一颗雪松,所以将士们都怕变成冻死鬼。”
香桃哑然失笑,“这也有人信?”
夏渊叹了一口气,“怕什么就会信什么,如果你经历过西北哈气成冰的严寒,大抵也会宁愿信其有。”
仿佛想一下都会被冻透,香桃明显感觉夏渊身上散发了一股冷气,他亦闷了一大口酒。
香桃不禁仰脸看他,他的薄唇刚被酒打湿,泛着亮亮的水光,酒渍自唇角滑落,在下颚线坠成水珠,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胸前,滚进衣领。
夏渊忽然低下头,敏锐的捉住她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看什么?”
香桃目光来不及躲闪,怔怔然和他四目相对,没话找话的掩饰尴尬,“少喝点。”
大氅下两人身体紧紧拥在一起,温暖和煦,春光灿烂,衣服之外两人各自顶着清冷,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夏渊泛着潮红的脸向她压了过来,抵着她的额头,碰着她的鼻尖,双唇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线,他唇角轻勾,嗓音酥哑,“还学会疼人了?”
香桃刚刚拧眉,一阵浓郁的酒香灌满她的口鼻,他唇上沾染的酒渍悉数交换到她的嘴里,酒气麻痹了神识,她晕陶陶仿佛也醉了。
夏渊吃的很紧,她抓住他的衣服没有退缩。
他心下一动,搂她斜倚在怀里,稍一动作,脚下的青瓦被踢的哗啦啦的响。
香桃眼中一骇,嘴里呜呜呜,合掌推他,终于推开,她恼道:“你不要命了,这要被人发现...”
话没说完,他已经含了一口酒压住她的唇,温热的酒液缓缓渡到她嘴里,顺着喉头,滑进肚腹,这酒果然好喝,甘甜香醇,入腹之后,整个身子都跟着热了起来。
热气慢慢蒸腾,直冲头顶,她脑袋混沌,眼神迷离,她被身边炙热的男子气概淹没,久违的甜蜜感从心底涌出,她慢慢搂住他的脖颈,像个小奶猫一样吊在他的身上。
她主动迎合他的动作,俩人贴合的天衣无缝,身下的瓦片被碾成碎片,扑簌簌往下滑落,“哗哗哗”的细碎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特别动听。
大氅下的身体燥热难耐,两人额头都生出细密的汗珠。
酒气在慢慢蒸腾,两个人脸上都氲着潮红,他放开两瓣娇花,去找她的耳垂,低声呢喃,“你喝了酒,果然可爱。”
她身子被调弄的越来越敏感,难耐之际,对着嘴边他的脖颈就咬,只听“嘎吱”一声清脆,他喉结上立显两个牙印,他闷哼一声回头,眉尾绯红,目光汹涌,声音危险又勾人;
“你死定了!”
他一把搂起怀里的人,在皇宫的上空飞檐走壁,几息之后落进了宇坤殿的寝室。
翌日,香桃醒来感到一丝头痛,身上嘴里都是夏渊的味道,她绝望的揉了揉额头,默默念了会清心咒,昨日她虽然身体不受控制,脑子多少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她喝了夏渊渡过来的那口酒后,整个人有点失控,根本拒绝不了夏渊胡闹,甚至还想和他一起闹,最后不知道怎么的那个人就滚到了床上,好像...又闹了很久很久。
这都是什么冤孽啊。
她认命的睁开眼。
啊!!!
她衣服被撕的七零八落,褪到腰际,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红梅遍开,尤其胸前的朱砂痣哪里,斑斑驳驳还有牙印。
而罪魁祸首竟还心安理得的躺在一边,她一脚踢过去,“夏怀瑾,你为什么咬我?”
夏渊眼神一瞬清明,翻身俯在她的胸前,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唇角一勾,轻浮道:“在哪里,我看看。”
看他轻佻的样子,香桃脸色涨红,立刻双手抱住自己,愤慨道:“不用看,就是你。”
夏渊仰起脸,把脖子伸到她的眼前,耀武扬威道:“你先咬我的。”
香桃定睛一看,呵,他喉结上果然有两个牙印,还微微泛着乌红,这下嘴是真狠啊。
意识到是自己干的,她登时羞愤难当,双手捂脸,不想见人。
夏渊哈哈大笑,香桃气不过,一胳膊肘捣过去,他仰面倒在床上,大笑却止不住。
香桃受不了他孟浪的笑声,乜他一眼,没好气道:“天都亮了,你怎么还不走?”
夏渊眉眼狎弄的看着她,懒漫道:“香桃小娘昨晚动情太快,我都没来得及说,今日是武状元考试,我和陛下要去暗中考察,你想不想去看看。”
香桃眼睛一亮,也顾不上他出言轻佻,急着问:“我兄长参加的武状元考试?你和陛下去探查考官有没有徇私舞弊?”
夏渊颇骄矜的点了点头。
有皇帝和夏渊坐镇,就不怕考场不公了,香桃为兄长高兴,一激动直接坐了起来,夏渊眼睛立刻直了。
春光一览无余。
香桃惊呼一声,忙拉过锦被盖住自己,横夏渊一眼,“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夏渊爽朗一笑,翻身下了床,临走前又叮嘱,“太后若不同意,你就搬出陛下。”
香桃推他,“太后那边没问题,你快走,快走。”
夏渊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才振振衣袖,去了皇帝的寝宫。
他一走香桃就换来彩月,帮她梳洗打扮,彩月早已习惯这俩人的不节制,但看到香桃一身红点,还是羞红了脸。
夏渊还算有心,知道香桃今日要出门,倒是没碰她露在外面的地方,彩月轻车熟路的找出药膏,给香桃高肿的唇瓣上涂上薄薄一层。
她心里纳罕,这男女在一处亲热,真的那么好么,嘴肿成发面还孜孜不倦。
她挠挠头,继续帮香桃更衣。
香桃梳妆完成,找太后告了假,就跟着皇帝和夏渊一起出了宫。
武状元考试和文状元不同,武试可观赏性高,考场通常设在开放的场所,而最后一场比赛则设在京都最繁华的坊市,鸿锦楼对面的场子上,届时民众都可观看。
出了皇宫,三人直奔坊市,两队御林军和一队暗卫分散在四周,保护皇帝的安全。
三人正走着,元丰帝突然停下,歪着头打量夏渊的脖子,最后用玉扇轻轻一指,“怀瑾,你这里怎么受伤了?”
香桃顺着玉扇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立刻飞上两片薄红,那暗红的牙印怎么还没消啊。
夏渊垂眼睨了一下香桃,轻笑,“小猫挠的。”
元丰帝本就是风流多情的性子,后宫佳丽又多,岂不知这里面的门道,他只是没想到夏渊这颗铁树真能开花,存了心逗他。
他灿然一笑,压低声音道:“你的小猫还真是淘气。”
夏渊笑而不语,凤目半阖睇向香桃,香桃甩他俩一记冷眼,兀自朝前走去。
俩人紧步跟上。
因着是暗访,元丰帝没有锦衣华服,着一身简单的便装,而夏渊一向朴素,一身素袍,可饶是这样,三人气度不凡,就这样同时走在街上,还是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元丰帝道:“这样不行,众人见两个如此潇洒不凡,气度卓群的男子跟在香桃身旁,都忍不住好奇,想看她是什么国色天香,这样太招人了,我们还是分头走吧,开考前在鸿锦楼二楼见面。”
香桃莞尔,心里却不免腹诽,这元丰帝夸起自己来,也是毫不客气。
夏渊点头,带着香桃拐进了旁边的道上,元丰帝则继续向前走。
香桃跟着夏渊,不知不觉竟然被他带到恒昌玉器的大门前,她茫然道:“不是要去鸿锦楼么?”
夏渊以拳抵颚,轻咳了一声,犹犹豫豫道:“考试还有一段时间,不急,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从来没送过女子东西,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店里都是西域上好的美玉,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想送你。”
香桃自然是喜欢玉的,但她现在哪有心思考虑这个,她满脑子都是兄长的武状元考试,夏渊可真是没送过女子礼物,连时间都不会挑。
“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还是先去鸿锦楼吧,我现在没心思进去。”
夏渊坚持道:“我和掌柜打好招呼了,很快的,不会耽误很多时间。”
说着,他拉了香桃的手就往里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出尖锐的斥责声:“我们小娘可是曹丞相的贵妾,想要天上的月亮,丞相都不拒绝,你们一个小小的玉器行算什么东西,竟敢不给我们卖一等羊脂玉。”
恒昌玉器的掌柜和气道:“娘子请见谅,今日店里的一等白玉不对外销售,要等一位贵人选完才会售卖,娘子若不急,请明日再来吧。”
一个衣饰华贵,满头金钗的貌美女子缓缓转过身,傲然道:“若我非要今日买呢?”
看清她的长相,香桃止不住心里一颤,此女子正是莫欢然,短短月余,感觉她又变了,彻底不是香桃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
掌柜难为情道:“这...恐怕要得罪了。”
那牙尖嘴利的小婢面色狰狞的威胁道:“你可要想清楚,这得罪的可是曹丞相。”
掌柜坚持不卖。
莫欢然冷哼一声,径直坐到椅子上,淡淡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位贵客到底是什么人?”
掌柜暗暗抹了一把汗,突然看到夏渊站在门口,眼睛立刻张大了两圈,喜笑道:“贵客来了。”
莫欢然抬眼,和香桃的目光在半空相撞,眉心一皱,“是你?”
夏渊对掌柜道:“准备好了么?”
掌柜弓着身子,笑盈盈道:“回公子,店里最好的玉器都摆在雅间了,请您和小娘移步二楼。”
那小婢不明所以,见夏渊衣饰简单,虽气宇轩昂,但最多不过是哪府的贵公子,手指着他道:“你是谁,敢和曹丞相的贵妾抢东西。”
却听莫欢然呵斥道:“碧桃,住嘴。”
那小妾目有疑色,吓的像个鹌鹑似的诺诺缩了头,向后退了几步,再不敢言。
香桃对夏渊道,“我和她说两句话。”
夏渊看向掌柜,“让无关的人都离开。”
又看了一眼香桃,轻道:“我在楼上等你。”说完目不斜视的上了二楼。
顷刻间,一楼只剩香桃和莫欢然。
香桃开门见山,“我以前还存一丝侥幸,或许你跟了曹笠不是出于自愿,而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今日看来,你很享受曹丞相贵妾的身份。”
莫欢然面色一僵,而后嘲讽道:“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你若不享受将军娘子的身份,今日能有这样的排场,我还说是谁这么大面呢,断没想到是你,听说夏将军不近女色,不懂风情,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为你做到如此。”
香桃摇头,“枉我以前和兄长那么信任你,原来你的追求不过如此。”
莫欢然垂眸,“我不是没给过洛锦鸣机会,可是他考了四年都考不过武状元,又是个破落侯府的庶子,我年龄越来越大,等不起了,况且——”
她嘴角牵起一丝讥嘲,“我进了曹府才知道,他这辈子都考不上武状元,念在以前的那点旧情,我劝你去告诉他,别白费心力了。”
香桃气的浑身发抖,“你别以为曹家可以为所欲为。”
莫欢然狂妄的笑了,感觉刚才堵在胸中的那口浊气彻底顺了,她缓缓走到香桃身边,头靠向她,徐徐道:“曹家真的可以,哦,对了,我现在就和丞相一起去观战,看洛锦鸣第五次落败。”
说完,她往门外走去。
香桃身后一阵寒凉,她不知道是以前莫欢然隐藏的太好了还是现在她的变化太大了。
一个人怎么能有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她对兄长太残忍了。
她怔在一楼,久久没动,夏渊等不住,自己从二楼走了下来,他虽无意听女子之间的对话,奈何他耳力极好,俩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中。
他走到香桃身边,一把搂过她,让她的泪水尽数滴到他的胸膛,声音沉稳且充满力量:
“不要担心,洛锦鸣这次一定能考上武状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