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桃入宫前没想着会被留下,就没带彩月,太后赐了两个慈宁宫的贴身侍女给她,一个名唤季晴,一个名唤月琴。
她们陪香桃回到宇坤殿,慢了两步的功夫,就见她踏入内殿,即刻又关了门,二人远远的止住脚步,面面相觑。
香桃听到门外的动静,煞有介事的推开夏渊,“有人来了。”
他固执的挡住她的去路,“她们站在院中,没动。”
殿内没有燃灯,黑黢黢一片,借着窗扇射进来的昏沉月光,依稀可见室内摆设的轮廊。
黑暗中,夏渊的五官模糊难辨,但香桃却能清晰的感知他的心绪不宁。
回到被困了十年的地方,夏渊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负气的少年,满腔的抱负,无处施展。
只是以前他心里装着边关,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曾经他认为这两个是冲突的。
夏家满门忠烈,留了国公府几十口女眷,孑然余生。他的生母白姨娘痴情,追随父亲在边关生活数年,她挨过了生活的凄苦,挨过了母子分离,最终没有挨过亲眼看着爱人离她而去,夏老将军死后,白姨娘吊着一口气,直到夏渊带领西北军在乌里山大败北狄军,她才闭上眼睛。
她的一生本该在富庶的江南享尽荣华富贵,只因爱上一个征战沙场的男子,最后却在苦寒的西北香消玉损。
夏渊曾坚定的认为,妻离子散的悲剧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没有父母那样的深情,亦不会为一个女子动心。
可是,自打回到京城那一日起,一切在悄然改变。
他低头看着昏暗中的女子,正楚楚动人的站在他的面前,黑夜模糊了细节,却掩盖不住她玲珑的曲线和精致的五官。
这个女人,他刚踏进国公府就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漠视她,冷待她,甚至欺辱她,可是他们却宿命般联系在一起,他的防线一点点崩塌,直到他知道了前世的种种。
他下决心一辈子呵护她。
他有能力不让父母的悲剧重现,他能保护这个国家,也能确保平安陪她度过余生。
然而,她却对他避之不及。
他空有满腔的热情,却释放不出来,每每对她展露真情,总是被堵回来,大多数的时候,无论她如何漠然,他都坚信她是他的。
但是今夜在宇坤殿,记忆深处那种无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慌了。
“香桃,你勾引了我,为什么要逃?”
香桃瞳孔一震,“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他这是什么赖皮的理论。
夏渊哼笑,弯下腰把唇贴到她的耳窝,语音懒漫蛊人,“是谁先亲我的?”
这事没完了是不是!
香桃恨得牙痒痒,“夏怀瑾,你不是早就亲回来了么?”
不止亲回来,简直是十倍、百倍的讨回来了。
“我可没说这辈子。”话音未落,他就封上了她的唇,尾音被碾碎在嘴角。
男人侵略性十足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香桃口舌鼻息里都是他的味道,甘冽清爽,又带着蓬勃的朝气。
一瞬的懵圈过后,她手脚并用的挣扎,太后送来的两个宫女就在外面,若让她们发现了可不好说。
夏渊哪舍得放开她,他一只手撑住她的后脑勺,禁锢住她的上身,另一只手捞起她的双腿,搭在他的腰上。
“搂紧了。”他的音线迷人又沙哑,在一片昏黄里,充满了蠢蠢的欲望。
他吃完两瓣娇花,又绕到耳后,调弄她的敏感部位。
香桃咬牙不让自己娇哼出声,从牙缝里低吼,“怀瑾,你闹够了没有。”
夏渊蓦然抬头,漆黑的眸子在暗夜里格外的亮,声音是令人脸红心跳的狎昵,“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香桃面色骤变,小脸红了个透,还好看不见,仗着夜色的伪装,她清清嗓子,抬声道:“夏怀瑾,你快放我下来。”
夏渊嘴角轻勾,用微粝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瓣,“叫的真好听。”
殿内暧昧浮动,情愫乱飞,空气中是危险又迷人的味道,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那唤季晴的宫女小心翼翼道:“娘子,您在和谁说话?”
香桃一把推开夏渊,从他身上出溜下来,以背抵着门扉,“没和谁说话,我...自言自语呢。”
“奴婢进去给您掌灯吧?”
香桃急忙道:“不用,不用,我累了,准备躺下睡了。”
“啊,娘子方才不是说回殿要洗个热水澡么?月琴已经去准备了。”
香桃一怔,倒是把自己说过的话忘的一干二净,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困的睁不开眼睛,今日就罢了。”
季晴茫然点头,这将军娘子变得可真快,一会一个想法,她摇摇头,转身欲走,忽听门扉一阵晃动,心下一跳,失声道:“娘子,您没事吧。”
门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尴尬声,“没事,没事,不小心撞墙了。”
“需要帮忙么?”
“不需要。”
闻言,季晴犹犹豫豫的走了,总觉得这位娘子哪里不对劲。
听脚步声终于消失在门外,香桃用劲推搡压在身上的铜墙铁壁,“夏大将军,你该回府了。”
夏渊埋首在她的颈间,气息紊乱,“不回,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香桃觉得他简直疯了,“怎么,难道你想宿在宫里?”
夏渊拉着她的手,黑暗中轻车熟路的往寝室走,声音散漫又桀傲,“有何不可?”
香桃忿忿,她怎么忘了,他是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的镇国大将军,区区宫墙,能拦得住他。
这宇坤殿不小,床却不大,二人躺着的这张床,顶多有茗汀居的一半大。
夏渊失笑,“以前躺在这里总想着出去,没想到有一天会主动躺进来。”
香桃被他弄得没了睡意,问:“你以前在这是怎么过的?”
封尘的记忆仿佛被打来,夏渊娓娓道来那十年的晦暗时光,香桃认真的听着,感觉两辈子都没今天听夏渊说的话多。
讲完了宫里难捱的十年,他不舍得结束话题,顺着又讲了边关的六年,直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才停下,给她掖好被角,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皇宫。
翌日,香桃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了夏渊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夏渊仿佛打翻了话匣子,讲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一面。
宫里的生活,他虽刻意说的轻松,她也听出了里面的苦涩,她还一度生了怜悯之心,只是后来讲到边关征战的生活,他明显兴奋起来,把她抱在怀里揉过来,搓过去,她那点怜悯之心登时烟消云散,懒得听他说话,假装睡着,谁知装着装着,真的睡着了。
最后模模糊糊好像听他说,天不亮他就要赶回军营,三堂会审李偲,赶在太后反应过来之前,把李偲的罪定死了。
香桃心中纳罕,李偲罪行滔天,罪名也是板上钉钉,都这样了太后还能把他救出来不成。
不过太后只手遮天,元丰帝羽翼未丰,她若执意救人,西北军眼下的状况,不便和她硬碰硬,夏渊的担心不多余。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出了寝室,拉开殿门,就见季晴和月琴候在门外等着请安。
香桃由她们伺候着匀面挽髻后,稍用了点早膳,就去了慈宁宫。
太后昨日睡的算早的,精神瞧着不错,她一见香桃进来,忙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香桃,快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秦嬷嬷忙搬了个锦凳放在凤榻旁,扶香桃坐下,“还是将军娘子有办法,太后昨日太过悲伤,老奴看的揪心,还以为您要通宵睡不着了呢,没成想昨日竟比平时睡的还早。”
太后面色一落,心又揪了起来,李偲可以说是她后半辈子的精神寄托,突然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敛财,太后的一颗心像浮萍,落不了地,她想了一早上,心里还是放不下,刚派了御林军总督去军营查考情况。
秦嬷嬷惯会察言观色,见太后面色不对,心知是自己说错了话,忙掌了一下自己的嘴,恳声道:“老奴失言,请太后不要放在心上,您也不要为那不值当的人劳神,将军娘子有佛心,她祈的愿佛祖肯听,以后有她陪着您,老奴真心为您高兴。”
一番话说的太后心里舒爽,她虽倚重李偲,他下狱固然暂时没了主心骨,但她从皇后到太后,这一辈子失去过多少重要的人,她还不是这北雍说一不二的太后,真若没了李偲,还有王偲、马偲,乌央乌央的人等着孝敬她呢。
且她越看香桃越喜欢,本来她受李偲的影响,是不信佛法的,现在见香桃一派恬静平和,尤其是入夜的时候,香桃身上似乎有使人心里宁静的气息,是她需要的。
太后令秦嬷嬷,“快去把南洋进贡的大樱桃端上来,让香桃尝尝鲜。”
香桃忙起身谢恩,太后一把拉着她的手坐下,亲昵道:“你坐着,哀家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说到底是元始天尊大,还是佛祖大,哀家应该选择信哪个?”
略一思忖,香桃道:“太后的这个问题,千百年来困扰了无数的智者,妾身自然不敢妄言,至于落到个人的选择,无论是道,还是佛,都是从本心出发,信则灵,不信则枉,而不是被别人的想法左右。”
太后点头,“香桃你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哀家之前就是太相信李偲,以至于被他骗了钱财。”
说到钱财,太后一阵心痛,李偲背着她搜刮的财富惊人,纵然她是太后都忍不住眼热,可是李偲被抓进了军狱,他的私财充公后就直接进了军队,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为这个,曹笠一大早就找她哭诉了半天,前脚才被她撵走,她也没办法,夏渊本就见缝插针的要军饷,这笔钱进了军队,夏渊绝不会松手。
香桃低声问道:“恐怕不止钱财,太后近来身上有没有白色斑块?”
她记得上一世在白马寺见到行将就木的太后时,她脖子上有大片的白斑,几乎蔓延到脸部,看起来很是恐怖。
闻言,太后瞳孔震颤,秦嬷嬷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面容,她和太后交换了眼神,屏退了殿内其他人,颤巍巍道:“娘子怎...怎会知道?”
原来几年之前太后的肩上就出现了几块白斑,御医治了几年都不见好,那白斑越长越大,现在已经蔓延到脖颈,找了无数的神人偏方,一无见效。
这事除了几个可信的御医,其他的知情人都被哑了嗓子,就这慈宁宫也只有秦嬷嬷一人知情,香桃算上这次,也不过是第二次进宫,她怎会知道?
香桃看到太后和秦嬷嬷吃惊的表情,心知这应该是宫廷秘事,不为外人知晓。
“启禀太后,家慈身体不好,妾身对医药略有研究,太后正值鼎盛之年,眼白略黄,甲色泛白,昨晚又见您褪妆后唇无血色,得出的愚见,若有不妥,请太后治罪。”
太后叹了一口气,对秦嬷嬷道:“给她瞧瞧。”
秦嬷嬷小心翼翼的扒开太后的衣领,香桃探头过去,只见衣领之下的白斑已然有手掌那么大,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嬷嬷替太后问:“小娘既懂医理,可知如何治疗?”
香桃也是后来听白马寺的方丈说,道家炼制的丹药里有原生矿物,矿物成分复杂,服用过多,会生出各种不同的怪病,而太后身上的白斑就是怪病的一种。
香桃恭谨道:“妾身才疏学浅,只能帮太后找到病根,至于用药,还要靠太医院。”
太后脱口道:“病因在哪?”
香桃道:“妾身曾听说,太后的这种怪病大多是服用丹药所致。”
太后立刻变了脸色,鎏金护甲止不住颤抖。
秦嬷嬷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李偲,他不但骗钱,还要害太后您的命啊。”
太后气的浑身发抖,端起桌上的茶碗,“哐当”一声摔到正殿中央,厉声道:“把御林总督给哀家叫回来,同时给夏渊递话,那李偲该怎么审怎么审,不用顾哀家的面子。”
香桃心里一松,不过太后最后这句话略显多余,夏渊若顾忌她的面子就不会当堂抓人了。
香桃也心知这李偲为何非除不可,他讨好太后,怂恿重建皇陵,好从中狠狠捞一把油水,他是赚饱了,可西北军就拿不到军饷了,是以夏渊才雷霆出击。
太后拉着香桃的手,恨没有早点把她接进宫,“好孩子,你这双眼睛可太厉害了,怕不是传言是真的,你真的开了半只天眼。”
香桃失笑,“太后谬赞,所有的症状都是妾身肉眼凡胎所见,能看破,只因着我在府中常帮长辈查看身体,多望了您两眼,就瞧出问题来了。”
太后眼中露出慈祥的目光,赞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我也算你的半个长辈,咱们也是一家人呢。”
不知为何,对于太后的强攀家人,香桃和夏渊一样不适,这若换其他任何人,必然要磕头谢恩,香桃却只想掀过这茬,忙道了一声:“不敢。”
又接着道:“烦请秦嬷嬷把太后常吃的丹药拿去太医院检验一番,如此御医才可对症下药。”
秦嬷嬷连连点头,领命退下了。
而后的这些日子,香桃俨然成了慈宁宫的座上宾,郦阳公主来过几次都没在香桃面前讨上便宜,刚欲奚落香桃几句,就被太后赶走,她气的在殿内大发脾气,“那个香桃绝对有迷魂药,先是迷惑怀瑾,现在又来迷惑母后,可恶!”
太后并不知公主心里的计较,她心情舒畅,睡的越来越早,夜里也不那么依赖香桃。
夏渊连着几日没来,香桃应付完太后,回到宇坤殿倒是清静,就是不知何时能回国公府。
这一日,天还未全黑她就离开了慈宁宫,刚走到院门口,彩月就神神秘秘的把她拉了进来,转身插上大门。
进宫第二日香桃见太后心情好,提出想要彩月进宫伺候,太后送来的人虽好,无奈她用着不习惯,太后欣然答应,派人接来了彩月,自此她住的院子里只有彩月一人。
关好院门,彩月神秘兮兮的冲香桃笑,“小娘快去膳房,有美食。”
香桃叹了一口气,嗔道:“我天天在慈宁宫被太后赏赐各种吃食,我现在一听到吃的,就头疼,胃酸,没食欲。”
彩月眉头拧成一疙瘩,焦急道:“这和那些不一样,哎呀,你快去看看吧。”
然后不由分说的把她推到了膳房。
膳房里,只见夏渊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铁勺站在锅灶边,炉膛内是熊熊的大火,锅里是翻滚的奶白肉汤,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香桃瞪直了双眼,惊呼,“夏大将军怎么又变成伙夫了?”
夏渊转身,看见香桃进来,眉眼都染着笑意,仿佛春光拂面,“本将军亲自下厨,犒赏某个默默为军队解忧的小馋猫。”
香桃心知他说的是李偲那件事,据说李偲被军庭判了极刑,财产全部充入军费,如今尘埃落地,夏渊才这般气定神闲。
她故意略去此事不提,鼓着腮帮子不服气道:“谁是小馋猫?”
夏渊拉着她坐到桌前,端给她满满一碗肉汤,“前一段时间是谁为了吃西北的黑绵羊肉差点丢了小命。”
原来是西北的黑绵羊,香桃看看碗里的肉块,狡辩道:“我那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是计策,不是嘴馋。”
夏渊轻笑,催她,“快尝尝。”
她拿筷子拨拉两下,兴致缺缺,“这传说中的黑绵羊肉,和普通的肉也没什么区别嘛。”
夏渊觑她,“吃一口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香桃将信将疑,捞起一块,正要送入口中,忽听夏渊猛然高声道:
“吃黑绵羊肉,怎么能少了酒呢,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