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渊睁开双眼,入目就是香桃虔心跪拜的身影,他呼吸一窒,一颗心仿佛被巨石碾过,又沉又痛。
他忆起了前世。
原来一直以来困扰他的梦境不是幻象,而是他的上一世,一直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女子,正是香桃。
痴傻的香桃。
他眸光一黯,猛然收回目光,心如刀绞般的疼。
是他害的香桃痴傻。
前世,那天他连轴转了三天三夜,终于扳倒了曹家的势力,元丰帝掌权,一切尘埃落地。
他心神俱疲,只想好好睡一觉,刚回到自己的军帐就有人通报,府里的香桃小娘正跪在军机处的帐篷外,要见他。
他眉心一蹙,怎么又是她。
他还没回京,就听鲁副官说,这个小娘惯能折腾,没想到第一天回府就领教到了,她竟不知死活的端给他一杯“青蚁”,他震怒,一把打翻了酒杯,告诫她只管专心侍奉祖母,其他的事不要肖想。
以为她就此安分了,没想到这会又追到军营,他心里烦躁,一挥手,“本将军不见,让她回去。”
说完兀自睡去。
他这一觉睡得可真长,醒来时已是黄昏,听到动静,很少进军帐的鲁副官走进来,简单的汇报了一点事情后,随口提到,“那个香桃小娘还赖在军营不走。”
他心里不耐,“你去把她赶走。”
鲁副官得令后立刻走了出去。
他随后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事情闹大,传到他的耳中,他赶到时,她瘦弱的身子倒在血泊里。
他忙叫来军医为她疗伤,又质问鲁副官出手为何这般残忍,逼供中鲁副官道出了原委。
原来鲁副官和兰娥珠勾结,抢香桃的功劳,截留香桃寄去边关的物什,换酒陷害她,这又暴力驱赶她,都是因为兰娥珠看香桃长得美,对将军又上心,在几个小娘中是她最大的威胁。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冷漠害了一个痴情的女子,因着心里的一份愧疚,他留她在军帐养伤。
鲁副官出手太重,军医使劲浑身解数,也只保住了命,她的脑子却坏了,智力只有五六岁的儿童那般大。
她醒来后谁都不认识,只怔怔的看着他,眼中划过一丝惊喜,“你就是我的大将军对不对,呜呜呜,你终于肯见我了。”
看她泪水涟涟的小脸,他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生出了一点怜悯,就把她留在身边。
她总是胡言乱语,嚷着有人要害他的兄长,一不留神就跑出军帐,说要去看阿娘,可是到外面见到陌生人她又害怕,仿佛所有人都要害她,所以常常是还没走出军营,她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他在不同的军帐找到过她,在马厩找到过她,在小树林也找到过她。
他着人打听,才知道她的兄长在武状元考试中因表现太出色,被曹家人诬陷打压,父亲跟着他一起下狱,母亲悲愤欲绝,卧床不起。
他请元丰帝查明真相,还洛锦鸣公道,同时洛锦鸣也入了皇帝的眼,一跃成为御前侍卫。
方姨娘心情好转,身子也跟着好了起来。
至于香桃怕人,则是因为在国公府受各方欺压的原因,他这才知道这国公府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他打发了自己那几房小妾,惩治了惯爱在府中兴风作浪的林姨娘一行人,为剩余的人申请了烈士亲眷该得的殷封,国公府也给她们养老,只是自己的私财不再牵涉其中。
只是,香桃越来越怕人,整天像个小奶猫似的蜷在他的身边,一步都不肯离开,这样在军营很是不方便。
太后背后的势力倒台,元丰帝在朝中根基渐稳,他告假一段时间,带着香桃住到白马寺的后山。
青云山环境优美,气候宜人,香桃心胸开阔,整个人也灵动起来。
没了智力,她忘记了所有,唯独没有忘记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
她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所有的一切都愿意和他分享,打架的小蚂蚁,山林中采的野花,书上摘得红果,河里摸的小鱼。
她总是忘记事情,还孜孜不倦的给他做饭,帮他缝中衣,为他绣荷包。
他自五岁起入宫,身边都是冷漠和算计,十五岁回到边关,过得又是马革裹尸,朝不保夕的生活。
他何曾这般闲散度日,又何曾被这般全心全意对待过。
他仿佛回到了儿时和父母在边关生活的那一段时光,无忧无虑,身边全是爱意。
不知不觉他习惯了吃她做的饭,虽然有时候太咸,有时候太淡,他身上穿的都是她手缝的中衣,样子不好看,可是软绵,身上挂着的是她绣的歪七扭八的荷包。
他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趴在他的膝头,缠着他讲边关的故事,时不时的赞叹,“我的大将军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刮她的鼻子,“小嘴真甜。”
她揽着他的脖颈,一跃坐上他的膝头,把自己整个人送到他的眼前,艳若桃花的小嘴贴着他的耳朵轻吐兰气,“你想不想尝尝?”
他胸中一阵翻腾,板着脸对她说,“下去。”
她眼眶立刻变红,包着两汪泪水,楚楚动人,“将军不喜欢我。”
他喉结一滚,沉着嗓子道:“没有。”
她破涕而笑,“没有不喜欢就是喜欢喽。”
她娇娇的搂着他的脖子,玉脂般柔滑的小脸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美眸里波光潋滟,“那你什么时候亲我?”
他每日都要受这种诱惑。
少女越来越美好,像山间的小鹿,灵动、纯真,一双无辜的水目,美的勾心动魄。
他心里越来越柔软,忍不住低下头,对着她最软嫩的地方,轻嘬了一下,立刻弹开。
她像猫儿一样吊在他的脖子,嘴唇微微翘起,娇嗔,“还要亲。”
她这句话如燎原大火,他的脑中轰的一声脆响,心中苦苦克制的那根弦断开,他张口衔住了那两片柔软。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两人都熏陶陶欲醉,直到累了没有知觉,彼此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少女在他怀里心满意足的睡着,嘴里喃喃,“大将军是我的郎君。”
有了第一次的亲昵之举,她对他依赖更甚,有时候两人一天什么都不做,就互相抱着,对着门外的青山绿水,说话,谈心。
少女虽然心智是孩童,身体在温情的催促下,迅速膨胀,她身子本就妖娆,又受情爱的滋润,愈发成熟。
他开始刻意避开和她肌肤相接,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有一天,他说,他要回军营,并已安排了四个小尼姑照顾她的起居,她垂着眼没有说话,默然看着他转身离开。
军中已没那么忙碌,他有大把的时间想她,越想他内心的负疚感越重,如果不是他的自负,不是他的冷漠,她也不会承受那些无妄的劫难。
她那么美好,他不敢亵渎。
一向寡情的夏大将军,第一次感受到了思之心痛的滋味,青云山后的那个小院子,是他心里不敢触碰的地带。
忽然有一天,青云山的小尼姑带着一个大包裹来找他,里面有整整七十八套中衣,正好够他穿至百岁。
小尼姑说是香桃非要令她送来的。
他眉心骤跳,一颗心仿佛落到了无底的深渊,他有不好的预感。
“香桃呢?”他压着嗓子低吼。
小尼姑被他吓坏了,结结巴巴道:“我下山之前,小娘让我们各忙各的,她去山顶采野花了。”
话没听完,他就如离玄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待赶到青云山,已是黄昏,他冲到山顶,见她抱膝坐着,底下是万丈深渊。
“香桃!”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少女转过头,脸像小花猫,不知道被泪水洗了几遍,眼泡红肿,唇瓣惨白。
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她哑着嗓子问,“你来干什么?”
他心跟着揪了起来,这是哭了多久,声音几乎都发不出来了。
“我来带你回家。”
闻言,她又把头埋到膝盖间,摇头,“我不回,没有你,那不是家。”
他朝她伸出大手,声音诚恳,“我在,我以后都在。”
她抬起头,眼瞳如受伤的小鹿,满是疑惑和恐惧,“真的?你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以后我一直陪着你。”他对着她点头,眼眸坚定,让人信服。
她犹疑的探出小手,被他一把拉过来,揉进怀中,像失而复得的宝贝,生怕她再跑了。
青云山的生活又恢复如常,不,比以前更甜蜜。
元丰帝来看他,问:“你真的打算舍弃大将军的职位,在这里陪她隐居下去么?”
他看一眼远处扑蝴蝶的少女,语气肯定,“没错。”
元丰帝叹一口气,无奈道:“你离开军中是整个北雍的损失。”
他嘴角轻牵,“陛下严重了,现在叛党已除,北狄退兵,北雍朝堂稳固,四境安宁,西北军也有了一批后起之秀,可以领兵打仗,我在不在都一样。”
其实,这于他和皇帝都是最好的落幕,毕竟功高盖主的臣子没几个有好下场。
大家都是凡人,谁又能免俗呢。
元丰帝走后,香桃走过来抱着夏渊的脖子警惕道:“那个人是不是要带你走。”
他轻笑,“只要我不想走,没人能带走我。”
她咯咯的笑,俯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你带我回屋,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他朗声道:“好。”
毕竟她每天都有好东西给他,什么像爱心的石头,四个叶片的草,找不到妈妈的小鸟等等,花样百出,数不胜数,他不厌其烦,陪她玩这个游戏。
刚走进屋子,她一把关上门,红着脸声音焦急道:“你快闭上眼睛。”
他乖乖闭上眼,黑暗中听到淅淅索索的声音,他唇角轻勾,好奇道:“可以睁开眼睛了么?”
半晌没有声音,他张开眼睛,少女剥.光了衣裳的站在他的面前,如一颗鲜美多汁的桃子,让他移不开眼。
他心中热血翻腾,烫过每一寸肌肤,血红从耳背蔓延脖颈,他咬牙道:“快穿上衣服。”
“不要。”她固执的攀住他,嘟着小嘴,去啄他的唇,“难道我不好么?”
她好,她当然好,只是他不敢,僵着身子想拒绝。
她柳眉微横,鼓着粉腮去扯他外裳上的衣带,又凉又滑的柔夷小手贴上他滚烫的胸膛,“好暖和。”
他一把抓住她继续下探的小手,呼吸急促,“不许再动。”
“偏不。”她挑衅的看着他,脸比花都娇艳,“我不是小孩子,你是我的郎君,我要把最好的都给你。”
嘴上虽这样说,可甫一触碰,她还是被灼到,潮气蓬勃的男子气概几乎烫到她的心口。
她脸红的仿佛要滴血,媚眼如丝,抬眸瞅他,“郎君,那里好热,帮我暖暖身子。”
果然不是小孩子,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要命。
心中的小兽被放出来,他掀开外裳把她裹进身体,抵在墙上为所欲为,直到她嘤嘤哭泣,娇声告饶,他都心火未熄。
少女已经软成一滩水,他抱她去床上休息,放下的一瞬间他没忍住,又在帐内接着欺负了一场,最后她像一条缺水的鱼儿,奄奄一息。
他精力旺盛,又初逢人事,若不是念她吃不下,他真想荒唐到天亮。
尝过了鱼水之欢,两人变得如胶似漆,寝屋的大床每天吱吱呀呀的响个半夜,很快禁不住折腾,彻底散架,他去深山砍了棵百年香柏,亲自做了一个结实的大床,从此夜里没有了恼人的声音,益发的肆意妄为。
他有数不清的财富,他们都没有世俗的交际,除了闭门不出的闺房之乐,其余的时间就在青云山游山玩水,青云山广袤无边,景致纷呈,永远都惊喜等着他们,日子一点也不枯燥,逍遥自在好似神仙眷侣。
香桃偶尔会想起阿娘和父兄,他带她下山,回侯府看他们。
侯爷出事的时候,嫡母郑氏携家产和女儿跑了,后来侯爷和洛锦鸣平安无事后,她们又厚着脸皮回来,被侯爷直接撵走,因着儿子孝顺,方姨娘被抬成了侯夫人,而洛锦鸣升迁不断,是家里的顶梁柱。
香桃有时候能认出阿娘,有时候认不出来,她每每看到香桃都拼命忍着泪水,待她走后才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她养大的女儿,却认不出她是谁,饶是她笑的天真无邪,一脸幸福,当娘的心里也过不了那个坎。
后来香桃的记忆力变差,想起阿娘的时候也就少了。
更多的时间是他们二人待在一起。
他们在一起相伴厮守五年,没有一天腻味过,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大部分时候都是香桃在说,他微笑着倾听,她性子古灵精怪,想法天马行空,说出的话总是那么新鲜。
青云山漫山遍野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白马寺每一尊佛像都听到他们对彼此的祝福,后山的小院承载了那么多的快乐。
渐渐的,香桃却记不住东西了。
常常是上句说的话,下句就忘了,转个身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会说的话仿佛也只剩下“将军”。
他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不厌其烦的提醒她,这下换他的话多,给她讲很多很多他们打算一起去做的事。
很多时候她只是听听,给不了什么反应,他不放弃,一遍一遍的重复。
有时候她状况好一点,听完后眼角会流一滴泪,或者开口说,“对不起,我累了,不能陪你了。”
他握着她的手,给她打气,“你可以,再坚持一下。”
她终是没坚持住。
两人相伴的第五年冬,香桃躺在床上已经昏迷了两天,他陪在床边,滴米未进。
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幅幅掠过,军营里她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仿佛是一把尖刀,扎的他心口疼。
如果当时他过来看一眼,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或者,第一天回府那日不要那么绝情,是不是就不会把她逼上绝路。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他害自己深爱的女子变成痴傻,不能活过五年。
他余生都会活在愧疚中,可是,有什么用。
他亲眼看着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消失,却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他恨不能代她受过。
她美的像个精灵,不应该这么早香消玉损。
他习惯了她的陪伴,漫漫余生,一个人要如何孤独面对。
他活该孤苦终老,可是她不该就此陨落。
一颗眼泪自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眼睫动了动,眼帘轻轻掀开,“将军。”她气若游丝道。
他浑身战栗,转眼去看,见她又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柔情似水,眸光清澄。
他一脸狂喜,吻了一下她的小手,沧桑的嗓音里带着兴奋,“我去叫大夫。”
她用力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不要,缓了几口气,蓄了一些力气,她轻道:“我要走了,跟阎王爷借了点时间,因为有话对你说。”
“我走后,你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内疚。”
“和你在一起五年,我很满足,也很欢喜,只是有一点遗憾,没能在清醒的时候好好爱你。”
“如果有来生,我还会奋不顾身的爱你,但是会努力保护自己,像正常人一样和你相爱。”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累得快喘不过气,胸脯剧烈的起伏。
他忙帮她顺气,满眼心痛,“别说了。”
她摇摇头,喘了一口气,“不,我要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我舍不得离开,舍不得白马寺,舍不得咱们的小家,最舍不得你。”
“等我变成一缕魂魄,我一定不会赶着去投胎,我就待在青云山,守护我们的家,守护你。”
“谢谢你给了我五年美好的时光,我的将军,再见了。”
笑意凝固在嘴角,她缓缓的阖上了眼睛。
他头埋在她的颈间,泪如雨下。
他把她埋在院中的桃花树下,一生都没有离开青云山,每到入夜他都会站在桃花树下,等着有没有小鬼寻来和他说话。
可惜,他等了三十年都没有,生死轮回,他进入到下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博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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