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声止,参禅结束,香桃扶着宁远夫人站起来。
她回头,看到茶台边空无一人,夏渊已经不在。
宁远夫人佯嗔,“怀瑾这孩子定是熬不住,先回屋睡了?”
香桃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她服侍着宁远夫人躺下,才悄然退出来。
一出屋门,陪她回院的小尼姑轻道:“将军要我转告小娘,他先回军营了。”
闻言香桃一愣,撵都撵不走的人,怎么突然不吭一声就走了,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军中有什么急事。
此后几日,夏渊一直没有出现,香桃在白马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倒是董月娥每日都会找她说话。
董家在白马寺后山也有院子,自那日出事后,董月娥和董夫人一直住在寺里,董家把香桃当大恩人看待,对她很是客气,董月娥又是个热情的性子,和香桃越走越近。
董大人因着这层关系,对夏渊颇有好感,据董月娥说,她父亲还邀夏渊去董府喝茶,二人颇有一番交谈。
董大人不存私心,做事情向来磊落,只是他这样明着和夏渊见面,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有了另外一番计较,一向不和朝臣攀交的董大人邀夏将军到府上,可是惹了曹家人眼热。
这日宁远夫人轮值讲佛,来的人太多,殿内挤不下,香桃拿了个蒲团坐跪在殿外,她眼睛虽看不见,耳边全是宁远夫人和煦的声音。
她听的正入神,身边突然多了一个蒲团,一个周身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坐跪在她的旁边。这样的装扮和白马寺格格不入,引得香桃忍不住侧目。
见她望过来,那男子施然一笑,抱拳道:“贫道李偲见过娘子。”
香桃一怔,这人果然是个道士,还认识她?她隐隐你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听过,遂有礼有矩的回应了他,之后就并无多言。
李偲可没那么识趣,他抬头看看天空,唇角一牵,问香桃,“听闻娘子会观天象,今日青云山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贫道打算午后下山,不知道会不会落雨。”
这人一身道服,堂而皇之的坐在佛堂外,嘴里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香桃心里不耐他不尊重宁远夫人讲佛,跟他也没有好语气,“妾身只是普通女子,不会观天象。”
“那就是你真的有天眼?”李偲挑眉问道。
香桃心里一咯噔,没想到还有人提起这茬,那日见太后有宁远夫人帮着解围,她只当这事已经揭过去了,没想到又被搬了出来。
她直视对方,“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道长乃修仙之人,这种话也信。”
李偲洋洋一笑,“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信了。”
香桃明白他说的是谁,只是还有不解,“太后为何突然重提此事?”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李偲捋了捋胡子,继续道,“听闻你在摘星塔救了董大人的女儿,京中有人传,夏将军的小娘佛心慧质,有一颗菩萨心肠,太后近年来一直在参悟生死,想找小娘到宫中一叙。”
香桃知道太后对长生不老有执念,自己这是又落入了她的眼,她不懂朝政,只以为进宫不过是被盘问一番,遂回道:“我在白马寺陪家中长辈,待我与她禀告一声,再和道长进宫,如何?”
李偲眯眼看一眼殿上,神情晦暗不明,“也好。”
等到宁远夫人讲经完毕,香桃走到殿中告知她此事,宁远夫人远远的朝殿门看了一眼,待看清来人后,脸色一变,肃然道:“你给我来。”
宁远夫人径直朝殿外走去,在李偲面前站住,面无表情道:“钦天监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香桃这才想起此人是谁,他就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被封为北雍的国师,专门负责给太后搜寻奇人异士,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
他能观天象,会一些玄而又玄的法术,太后极度信任他,上一世,他骗了太后不少财物,而后远渡重洋,潇洒快活去了。
宁远夫人话音一落,李偲忙躬身见礼道:“宁远公主,幸会幸会。”
宁远夫人做为白马寺的大管家,懂一些朝政,且她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对她更是了解,她刚才听香桃一番讲述,心知这事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太后此举,定然与夏渊和董大人有关。
她道:“李大人好不容易拨冗来白马寺,不若到我的庵中喝杯茶再走?”
李偲不敢拂宁远夫人的面子,客客气气的道了一声“好”。
宁远夫人今日似乎特别存得住气,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丝毫没有放李偲走的打算。
李偲客气道:“公主若没什么事,下官先带着夏将军的小娘回宫复命了。”
宁远夫人又给他斟了一碗茶,慢条斯理道:“急什么,你难得来一趟,我可要让你尝尝我们这的稀罕茶。”
说着她对香桃道,“天色已晚,你去接些夕露,我给李大人煮茶。”
李偲一听,脸色比猪肝还难看,这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忙道,“不用,不用。”
香桃抱起罐子,脆声道:“大人且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李偲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无奈又坐了下来。
一出门香桃才发现,午时还是大晴天,这会浓云密布,雾气很重,那钦天监李偲果然有两下子,估计当时就知道午后会变天,故意考香桃,这会子在宁远夫人那坐立不安,估计也是怕冒雨下山。
因着湿气重,夕露倒是集的很快,半晌就装满了半罐子。
当香桃抱着露水走回院门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浓雾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阔步而来,他肩宽体阔,内里一袭墨色素袍,外披黑色大氅,在一片灰蒙里,特别显眼。
她这才知道宁远夫人何以要留李偲,竟是在等夏渊。
夏渊看到她,整个人明显的顿了一下。
几日没见,她再见到夏渊,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仿佛他换了一个人似的。
既然都瞧见了彼此,香桃也没有先进门的道理,就静立在院门的一旁,等着夏渊。
夏渊步子迈的大,三两步就走到了她的身边,他顿住脚步,转脸看她。
虽然只是轻轻一瞥,香桃还是感受到了差距,他的目光中少了自以为是的占有欲,透着淡淡的躲闪和犹疑。
香桃屈膝福了福身子,轻道:“将军。”
夏渊目视前方,音色柔软,“进去吧。”
待进屋见到钦天监后,夏渊身上的那股子脆弱荡然无存,又恢复了一贯的霸气和凌厉,“李大人邀请我的家眷进宫,至少要遵循礼仪吧,她虽是妾室,也是国公府的人,岂容别人说带走就带走。”
李偲被怼了个猝不及防,一瞬的惶然后,又镇静自若的解释起来,“听闻夏将军的娘子在白马寺,微臣就直奔寺里而来,是以未经过府上,哪知碰巧遇见娘子,而将军一时又不在,就想着先带她去见太后,毕竟太后...”
夏渊抬手打断他,“太后最重礼节,上次要见我家小娘,尚且特意约在中秋佳节,这次又怎会如此随意。”
李偲登时没了气势,这事他确实是操之过急了,他只是见太后对香桃有意,曹笠也注意到了这边,他怕被曹笠抢了功,这才主动请缨,帮太后把人带进宫。
这会被夏渊戳破了心思,他面露尴尬,有一点气急败坏,“夏将军这是想违抗太后的懿旨么?”
夏渊淡然道:“李大人严重,请回去转告太后,明日我亲自带着内眷,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李偲无话可说,拂袖离去。
他一走,宁远夫人忧心道:“这事若是太后一人属意还好办,现下牵扯到曹笠和李偲,就复杂了,明日进宫你们务必当心。”
夏渊道:“您放心,我自有安排。”
宁远夫人看看天色,催促道:“既然如此,你们快快下山,这乌云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下雨,你们同乘一匹快马,早点回去吧。”
夏渊面色陡变,略一沉吟道:“还请夫人帮她备一辆马车,下山的路颠簸,她与我同骑,恐有不适。”
香桃眉头轻拧,这可太不是夏将军的风格了,她尤记得上次下山,他可是不由分说把她从车厢拽到马上,今日又这般说辞,可太奇怪了。
不过,这样正和她意,她也不想和他骑在一个马上。
宁远夫人也未多问,忙着人去办,很快香桃就坐到了下山的马车上,夏渊打马跟在一旁。
未走出多远,天上就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雨点子像铜钱般噼里啪啦打在车顶,她心里暗自庆幸刚才夏渊没听宁远夫人的话,否则现在她定然被淋成了落汤鸡。
就是不知夏渊怎样。
她正犹豫要不要请他进车厢,突见车帘被一双皙白的大手掀开,夏渊衣襟尽湿,头发结成了缕,长睫上还沾着雨珠,略显狼狈。
他死死看着香桃,眸中仿佛压抑着波涛汹涌的情愫。他没再往里进,和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外面是轰隆的雷声,车厢里一片静谧,天地间似乎只剩四目相对的二人。
他薄唇动了几动,颤抖的问出一句:
“说好的不离开青云山,我等了你三十年,你为何没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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