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就站在司马延身后,同样的折白衣墨发,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司马延飘逸出尘高傲矜贵,她则是柔弱绝色楚楚动人。
司马延的光芒盖不住她,她像是一株含羞带怯的娇花与他紧紧相依。明明一个是天上明月高不可攀,一个是地上尘埃卑微至极,站在一起却宛如珠联璧合,说不出来的相得益彰。
在场中人除了曲婉儿,再无旁人见过苏宓。
苏宓的那张脸闯进所有人的视线中,惊起无数怀疑的目光。那些目光齐齐看向她,有的意味不明有的充满探寻。
曲夫人瞳孔猛缩,心下了然。
那几位惊呼的夫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平复心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如常。年长如吴国公府的老夫人,睿智精明的眼中尽是凌厉。
不管这位姑娘有赵贵妃有没有关系,她能出现在王府证明陛下也是知情的。思及当年之事,众人无不心中猜测。
忠亲王妃笑道:“亏得你们想出这样的法子,我实在欢喜的很。”
司马延回道:“这法子并非孩儿所想,而是表妹想出来的。”
一声表妹,点明苏宓的身份。
吴国公夫人问:“你们府上这位表姑娘,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忠亲王妃又笑,“这孩子胆子小,不爱见生人。”
说着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苏宓走近,隐约听到好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她这张脸,应该特别像她的生母。上了年纪的世家夫人们都见过赵贵妃,犹记得惊心动魄的倾城之姿。
当年那一抹艳色,惊艳了多少人的眼。
这么多年了,兴宁宫再无那样的颜色。
“我那可怜的表妹去得早,同州苏家那也没有一个抵事的。她不大点就养在我身边,最是乖巧不过。”忠亲王妃感慨着,三言两语点明苏宓的来处。
众夫人惊疑着,没有人蠢到再追根究底。纵然情绪激动如吴国公老夫人,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疑惑和悲愤强颜欢笑。
这时宫里的赏赐也到了,有陛下亲自赏的,也有柳皇后赏下来的。一通接旨受礼之后,众人再次进殿。
世故年长如吴国公老夫人,已经将话题转到司马延身上。满口的夸赞之词,却又不让人觉得虚伪恭维。
吴国公老夫人身边站着一位少女,正是嫡长孙女吴玉清。吴玉清和曲婉儿同岁,两人平日里极不对付。
她一直关注曲婉儿,见曲婉儿每次看向苏宓的目光不虞,心下有了计较。
这位苏表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
难怪曲婉儿不喜欢。
“你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苏宓…我以前不怎么出门。”苏宓声音很小,看似胆小地往司马延身后缩。好在司马延足够高大,将她挡得严实。
吴玉清暗道,这个叫苏宓的一股子小家子气,怕是王府打秋风的穷亲戚。出身低的女子,长得再好也没用。
不过能让曲婉儿不痛快,她还是表现出几分热情。曲婉儿果然朝她们看了过来,眼神越发的不痛快。
夫人们说着话,自是催促姑娘们一起玩。
别看这些夫人们心里觉得司马延没有姑娘家的温婉多才,却还是巴不得自家的姑娘能同王府郡主交好。
司马延最是不耐这样的事,冷着脸领着人出了门。他当然不会带人去鹤园,而是去了旁边的偏殿。
偏内早已布置妥当,姑娘们依次进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吴玉清,其次是杨楚楚。杨楚楚是端妃的娘家侄女,也是吴玉清的闺中好友,两人向来形影不离。
“曲姑娘,以前我还以为王府只有你一个表姑娘,没想到还有这位苏表姑娘。”
曲婉儿闻言,自是脸色不好看。
她是李长晴的伴读,吴玉清是李长晴的表妹。谁成想当年李长晴挑选伴读没有选中吴玉清,反倒是选了她。
正是因此,两人结下了梁子。
曲婉儿的父亲长平侯庸碌无为,在世家之中不为人看得起。吴国公府瞧不上长平侯府,吴玉清也看不上曲婉儿。要不是长平侯府和忠亲王府有亲,曲婉儿也当不成李长晴的伴读。
“哪个府上没有表亲,吴姑娘何必大惊小怪。”
“确实是我大惊小怪了。”吴玉清看向苏宓,“这位苏表姑娘长相不俗,难怪曲姑娘不曾提起过。”
言之下意,曲婉儿长得不如苏宓好。
这倒是事实。
这些姑娘们没有见过赵贵妃,心下再是惊叹苏宓的容貌,也不会将她和当年艳冠兴宁宫的赵贵妃想到一起。
曲婉儿目光隐晦,“吴姑娘,我这位苏家表妹…”
“曲婉儿,她不是你的表妹。”司马延冷冷出声,“她只是我的表妹,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曲婉儿面色微僵,很快如火烧一般。
吴玉清差点笑出声来,司马延不愧是司马延,还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以往曲婉儿仗着王府表姑娘的身份不知有多得意,没想到人家郡主根本不屑。
“郡主,你的表妹怎么就不是曲姑娘的表妹了?这么说来曲姑娘莫非算不上是你的表妹?”
苏宓忙替司马延说话,“吴姑娘,这不是郡主的本意。婉儿姑娘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表姑娘。”
“婉儿姑娘?你让别人叫你婉儿姑娘?“吴玉清的脸色明显不对。
曲婉儿昂着头,“这是我的名字,别人叫我婉儿姑娘有何不对?”
当然不对!
吴玉清眼中有火,她的亲姑姑,已故的先皇后闺名宛儿。曲婉儿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让别人称呼婉儿姑娘。
大公主之所以选曲婉儿做伴读,这名字是其中的理由之一。
气氛一时微妙,在场的姑娘们都知道吴玉清和曲婉儿之间的恩怨。吴玉清身后是吴国公府,曲婉儿又是王府的亲戚,她们帮谁都不是。
所有人看向司马延,司马延的耐心已到极致。
“各位慢用。”
他人高腿长,没两步就出了偏殿。
苏宓小跑跟上,一边跑一边小声嘀咕,“婉儿姑娘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一走,吴玉清彻底变了脸。
“好你个曲婉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婉儿心里叫苦,吴玉清的性子最是爱掐尖,以前没少为难她。好在大公主也不太喜欢这位嫡亲的表妹,吴玉清也讨不到什么好。
不过今日不一样,她知道吴玉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婉儿是我的名字,名字不就是让别人叫的吗?吴姑娘何故如此生气?”
吴玉清气笑了,她为什么生气曲婉儿不知道吗?
一个臣女,与皇后娘娘同名也就罢了。若是换旁人,怕是恨不得将这个名字尊着供着,哪里能容忍别人随意称呼。
“曲婉儿,明人不说暗话,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公主为什么看重你,你以为是你们长平侯府位高一等,还是你曲婉儿才高一着?两者都不是,真正的原因你比谁都清楚。你说如果大公主知道你如此糟蹋这个名字,她会怎么想?”
曲婉儿抬着下颌,“吴姑娘,大公主早就知道王府众人称呼我为婉儿姑娘。”
吴玉清神情略滞,眼神不善。
两人对视着,旁人唯有面面相觑的份。身份更低一些的干脆低头装聋作哑,生怕被卷进是非之中。
良久之后,曲婉儿微微一笑。
“吴姑娘,那位苏表姑娘长得极为出色,方才不少夫人们震惊不已。女子以相貌为世人所知者,这些年来也唯有当年的那位。诸位夫人们都是大家出身,为何会在意一个苏表姑娘的长相,你可知道原因?”
吴玉清眼神惊疑,“你什么意思?”
曲婉儿走近一些,声音压低,“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你就不想想为何大公主常往王府跑,她难道真的是来找郡主玩的吗?恐怕这王府里有更吸引她的人和事,她才会那么上心。”
这些世家贵女,自然没有几个蠢的。
曲婉儿点到为止,她相信吴玉清回去一定会问吴国公府老夫人,到时候就会知道苏宓的真正身份。
先皇后之死和赵贵妃脱不了干系,吴家人恨赵贵妃入骨。有苏宓在前面挡着,吴玉清顾不上计较她的事。
苏宓啊苏宓,真以为能正大光明地见人,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吗?
不可能的。
只要大公主在,只要吴国公府还在,那些事情就不可能过去。因为若不是先皇后死得早,吴家女就是后宫之主。如果先皇后还在,膝下也不会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
母仪天下的女儿,将来帝王的外祖。这两者原本都应该属于吴家,如今却都成了柳家人的荣华,吴家人如何能甘心。
曲婉儿都能料想到日后的风不平浪不静,苏宓焉能想不到。然而再是前路未知巨浪滔天,苏宓更愿意浪尖刀山上走一回,也好过无声无息在王府中自生自灭。
司马延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对她道:“别怕,一切有我。”
“郡主…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护不住我,你就别管我了。”
王府再是位高,也比不上天家。
她知道王爷和王妃都是好人,司马延更是面冷心热之人。如果有那么一天,也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今日见人,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一开始她很犹豫,后来想通了。以前她胆小低调却活得那么艰难,如果有人不想她活在世上,她再是活得像个透明人,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
上天安排了她的命运,她躲不掉。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知道年长的夫人们应该都会怀疑她的身世,接下来或许会有很多的风波。
世人如何看她,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她怕的是手握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可以随意决定她生死的帝王。
突然她的手被握住,司马延拉着她往前面走。他步子大,她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差不多穿过大半王府,来到府中最高的阁楼。
此阁楼名为摘星楼。
摘星楼果然名不虚传,顶楼风光绝好。可谓是上可揽月摘星,下可俯览人间,当真是个好地方。
俯看王府景致错落,远处是朝天城的繁华市井。往正南方向眺望,是天下最尊贵最神秘的兴宁宫。
司马延指向那里,“你怕他?”
“郡主,我这个身份注定一辈子不属于那个地方,但我却永远也摆脱不了自己的身份和命运。我如今见了人,只怕接下来会有不少的麻烦。”
大公主不会善罢甘休,陛下的心思她也捉摸不透。
“你是我忠亲王府的表姑娘,旁人有什么理由憎恶你。你长在王府足不出户,亦没有与人结过怨。如此低调为人,若还有人不容你,便是与我们王府为敌。”
“郡主…那人可是…”
“那人不会。如果他不容你,当初便不会允你活在这个世上。”
一阵清风吹来,司马延越发飘逸出尘。苏宓一时之间看痴了,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痴痴地看着,心中震惊感动。
这样的司马延,让她愧疚。
“郡主…我不值得。”
“我觉得值得。”司马延看着她,“相信我。”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