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愣了一下,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爱怜地抚摸着苏宓的发,十五年了,明明过得那么艰难,一日一日都像是掰着手指过来,一转眼的功夫却又觉得岁月太过匆匆,不知不觉过去这么多年。
原以为要等姑娘嫁人离府,有些话才能说出来。
“娘娘不喜与人争,不喜与人抢。她从不理世人骂名,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先帝病倒之后,她隐约有预感自己会陪葬。那时起,她便对身边人一一做了安排。老奴是罪奴哪也去不了,老奴也放心不下娘娘。”
她看得出来那时的娘娘很是愧疚,成宿成宿睡不着。娘娘那么善良的人,生怕会连累自己的身边人。
他们这些奴才生死本就在别人手中,也只有娘娘会在乎他们。她一个罪奴之身,要不是娘娘搭救尸骨早就寒了。她感念娘娘的再生之恩,死活不肯离开。
先帝遗诏宣读之时,娘娘是笑着接过诏书的。她知道娘娘早就猜到那个结果,所以才会提早做了安排。
不想诏书一接,娘娘磕头谢恩时突然晕倒在地,接着被诊出有了身孕。娘娘醒来之后得知自己有孕,那个错愕的表情她到现在都记得。
这个孩子是娘娘始料未及的。
“娘娘心思细腻,若早知自己有孕定然有其它的安排。天意弄人,偏偏是在先帝下了遗诏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
诏书已下,陛下不可能违背先帝的旨意。
再者世人对娘娘误会颇多,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不仅世人容不下,就连陛下自己也容不下。
最后是忠亲王妃求的亲,说是孩子无辜。
娘娘被秘密送出宫时,身边只有她一人。她那时特别庆幸,庆幸自己是罪奴之身,否则谁来陪着娘娘。
京郊秘庄,看守森严。
纵然娘娘有七窍玲珑心,也无计可施。
她不止一次看着娘娘独自发呆,神情似悲似喜。她和娘娘都知道,产子之日便是生离死别之时。
娘娘似有千言万语,偏生越来越沉默。
有好几次娘娘自言自语,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娘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比谁都知道娘娘的心情,因为这个孩子陛下容不下,生下来之后也不可能享有公主的尊荣。得知姑娘以后会养在忠亲王府时,娘娘似乎松了一口气。
忠亲王夫妇名望高,算得上是善心之人。
姑娘养在王府,性命总该是无忧的。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也知道往后不可能风平浪静,更不可能锦衣玉食。
她就是没有算到,那些人竟然这么容不下姑娘。
娘娘预料的没错,这些年果然无比艰难。
“娘娘说,姑娘若有朝一日能自由出入王府,这些话老奴才能告诉姑娘。”
若无自由之身,一切皆是枉然。
苏宓想到原主,心下一片悲哀。
赵贵妃可能算不到自己的女儿会挺不过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奈,无奈到生死都变得静寂无声。
“她说了什么?”
“她让姑娘若能自由出入后,可以去找一个人,到时候姑娘是想留在京中还是想离开都由姑娘定夺。”
“她让我找谁?”
“你要找的那人名叫点心张,是城南一家点心铺子的老板。无信物无手信,唯有一句话。旧年灯烛疏影,来日明月他乡。姑娘你可记住了,你千万要记好了…咳…”
“嬷嬷,我记下了。”泪珠从苏宓的眼中滑落。
秦嬷嬷浑身一松,仿佛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托付。“太好了,老奴原本以为要等到姑娘嫁人时才能说出来。姑娘,你别怪娘娘。但凡是她能早几天知道有你,老奴相信你便不会受这些年的苦。都是老天捉弄人,娘娘在天有灵应该瞑目了。”
“嬷嬷,你别哭。我不会怪她的,我相信她是一个好母亲。”
秦嬷嬷已经泣不成声,她虽然不知道那些日子娘娘在想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娘娘的悲伤和难过。
那时候娘娘总摸着肚子,目光怜爱又愧疚。
“姑娘,你的名字是娘娘取的。”
苏宓呼吸一紧,”嬷嬷,你说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她为何让我姓苏?”
秦嬷嬷轻轻摇头,“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嬷嬷,我娘的娘家人呢?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他们?”
说到赵家人,秦嬷嬷叹了一口气。
赵贵妃是赵家庶女,因着美名远扬差一点被当时的二皇子纳为侧妃。她进宫之后,很快得到先帝的宠爱。
随着她的受宠,赵家人在朝天城着实风光。若不是后来世人传她恃宠干政,迷得先帝不顾君臣情分先是贬了镇国公,后又夺了韩将军的兵权,只怕赵家人越发风头无二。
她的名声一坏,赵家人恨不得和她撇清关系。
后来二皇子谋逆,更是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自此赵家人绝口不提她,虽碍于先帝龙威未与她断绝关系,但明眼人都知道赵家已不愿认她。
今上登基后,她的嫡兄请旨外放,到如今都未曾归京。
“赵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趋炎附势极为凉薄。娘娘被他们伤透了心,很少说起他们,权当自己是孤女入宫。”
“所以我娘和我一样,一样被困在牢笼之中。”
那个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何尝不是一个华美的牢笼。先帝的宠爱是淬了毒的藤蔓,由不得人有半点反抗。
什么奸妃干涉,什么祸水误国。不过都是先帝自导自演的帝王心术,他防着有臣子功高震主,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收加权力,这才借用被美色所迷的假象达到自己的目的。
当年的太子病逝,二皇子事败身亡,原本被先帝所不喜的三皇子成继大统。苏宓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或者先帝一直中意的储君之人便是三皇子,若不然为何三皇子会养在忠亲王府。
那天家泥潭,不入也罢。
如果她能有机会远离那些人和事,她一定义无反顾。
正院那边,忠亲王妃和司马延已经相对无言足有半个时辰。
偌大的殿中幽香袅袅,光可鉴人的地板一尘不染。忠亲王妃不开口,司马延也不开口,母子二人似乎在比耐心。
最后还是忠亲王妃抵不住,“鹤儿,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她是在指昨夜司马延带苏宓出门一事。
“母妃,孩儿觉得时机正好。”
“你这孩子。”忠亲王妃叹息一声,她真不知道怎么说。“这才刚给她相看人家,你就带着人出去玩。陛下会如何想?”
“母妃,你又不是他,你焉知道我此举会不会正合他的心意?”
忠亲王妃眼神微闪,“鹤儿,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司马延道:“他说让你和父王给苏宓那一清白忠心之人,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比得过你和父王的忠心。若论清白,王府再是简单不过。外祖已经故去,你并无娘家倚靠。父王更是无兄无弟,连五服内的堂兄弟都没有。这么多年来陛下对苏宓不闻不问,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打算。而今我想,他或许心中已有计较。”
“可是…”
“母妃,苏宓再是身世不能见人,总归是李家的血脉。陛下再是不喜她的生母,她到底是陛下的妹妹。陛下未必愿意看着她嫁进贫寒之家。再者我身份一旦公开,旁人岂会没有想法。宫中、世家,怕是盯着王府的人不在少数。陛下之所以信任你和父王,皆是因为我们王府没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姻亲,他最不希望看到我们王府沾上这些纠葛。”
所以还有什么比他娶了苏宓更让陛下放心的。
忠亲王妃已是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是她第二次听到鹤儿谈论朝政,还都是为了苏宓。她明知鹤儿说得有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她和王爷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所以她才会有意让婉儿常来王府。一则婉儿的母亲是她的表妹,原本就是亲戚。二则长平侯无所建树平庸至极。
无奈鹤儿不喜欢婉儿,无法强求。
“鹤儿,母妃是觉得你太心急了些。我听说你昨夜让她宿在鹤园,你们还…还睡在了一起?你这是欺她无知,将来她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让她如何看你?”
她说她最喜欢他,岂能不作数?
她说她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他怎么会让她有反悔的可能?
“我的事,母妃不用操心。”
忠亲王妃被噎了一下,哼了一声,“我要是她,日后必会恨你故意欺骗。”
司马延凤眼一沉,“母妃,吴国公老夫人都做曾祖母了。”
忠亲王妃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死孩子!
吴国公老夫人比她还小一岁,人家已经是曾祖母了,可怜她连孙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连比她小二十岁的表妹,也就是曲婉儿的母亲,去年都当了祖母。
谁让她生孩子生得晚。
“鹤儿,你做得对,这事宜早不宜迟。”她想了想,道:“往年我生辰都办得简单,今年也该好好热闹一下了。”
她的生辰就在二月初一,龙抬头前一天。
举凡女子,大多都不喜变老,年纪越大越不愿意过生辰,就是不想别人议论自己的年纪。更何况她还未做祖母,儿孙未曾满堂更不愿大办宴席。
王府设宴,朝天城但凡是收到帖子的无一不是盛装前来。
女眷们齐聚一堂,夫人们端庄恭敬,姑娘们打扮得体。若不是因为世人皆以为王府无子,怕是要有好一番姹紫嫣红的妍艳之争。
吴国公老夫人与忠亲王妃算是同辈人,且身份也高,是以坐得离忠亲王妃最近。柳皇后的嫂子和承恩伯夫人其次。
在这样的场合中,曲夫人再是和王府有亲,也只能坐得离忠亲王妃不远不近,她身边的曲婉儿略有些烦躁。
大公主最近不知为何,常对她发脾气。她感觉王妃姨母对自己也冷淡了许多,更别提本就不喜欢她的郡主表姐。
夫人们用心讨好忠亲王妃,瞧着倒是相谈甚欢。京中都在传王府有意招婿,这话自是有人隐晦提及,想探一探王府的口风。
“王妃娘娘,怎么不见郡主?”
忠亲王妃含笑回道:“那孩子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我且等着呢。”
一时间,恭维之声不绝于耳。有夸司马延孝顺的,有夸忠亲王妃教女有方的。忠亲王妃一脸与有荣焉,其实比谁都清楚不知有多少人笑话自己老蚌生珠,生的还是一个女儿。
不少人心中确实如此想的,这教得再好再能干,也是一个姑娘家。何况还是一个令众世家子弟唯恐避之不及的姑娘家。若不是无人敢娶,王府怎么可能会想出招婿的法子来。
她们可是听说王爷召见过的那些人,不是贫寒学子便是商贾子弟,连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王爷和王妃是怎么想的,再是招婿上门,阖京上下那么多的世家庶子,哪个不比平民来得强。
又过了一刻钟,许嬷嬷耳语几声后,忠亲王妃示意大家一起出去。
不知何处飘来几片花瓣,粉白红的扬扬洒洒。
“这…这是假花?”有人惊呼。
“竟然做得跟真的一样,还有花香味。”又有人惊叹。
花瓣越飘越多,如同花瓣雨一样。
“这难道就是郡主给王妃准备的惊喜?”有人问。“郡主真是好心思。”
忠亲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她真没想到鹤儿还有这样的心思。别看她年纪大了,她心里觉得自己还年轻着。
她就喜欢花啊粉啊之类的东西,鹤儿这惊喜正合她意。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炸开,随着声响只见两朵火红的花从飘然而下,每一朵下面分别挂着一幅字。
一书:芳华永驻。
二书:百岁安康。
众人惊诧万分,夸赞之司更是纷至沓来。
忠亲王妃喜在眉梢,鹤儿今日可算是给她长脸了。
司马延在一片欢喜声中出现,白衣胜雪,飘逸出尘。即使众人以为他是女子,不少姑娘家却不自觉红了脸。
那些夫人们原本欢声笑语极尽溢美之词,在看到他身后的人时齐齐噤了声。不少人脸色惊疑不定,一个个震惊无比。
“赵…”
“她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