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偏僻且小,又冷清,当中并无几个游人,唯有院中一株高树,枝叶繁茂,系了诸多新新旧旧的红绸,指节宽,寸许长,猎猎迎风飘扬,格外鲜妍。
许如是、齐行简上香祭祀以后,一出来,便见此景。
许如是抬头望去,还没开口,齐行简顿知她意,找庙祝随手买了根红绸。
许如是兴致勃勃地接过来,随手从髻拔下支簪笔,捏着琉璃笔杆子,思索要写什么:“一生一世……不成,太俗。”
“岁岁常……”
忽想起先前之事,又讪讪住口:“算了,flag不能乱立。”
齐行简对她冒出些古怪言语也不觉惊奇,但见小娘子咬着笔杆子皱眉,不禁微笑。好一会儿抬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繁之……”
齐行简一顿:“……我文辞不成,你也是知道的。”
“随意写写就是了。”
齐行简啼笑皆非,从她手里接过笔,提了六个字。
许如是。
齐行简。
字字相对,勿庸赘言。
许如是先是一怔,随即笑起来:“这样就很好。繁之写得都好。”
庙祝也不惊扰二人,转身入内。
许如是捏着那绸子,走到那树下,枝柯看着低,却着实难够着,扶着齐行简踮起脚尖,够了半晌。
齐行简摇摇头,忍俊不禁,搂着她腰身托举。许如是忽然双足离了地,腾空失了重心,双手乱扑,直环住了他脖颈。
齐行简笑道:“用得着攥这么紧?赶紧挂上去。”
许如是在上边,偏头看他:“知道了,你若抱不住了要撒手,先跟我讲一声。”
孰知他扬首,挺拔的鼻尖拂过她下颌,许如是心中微微酥麻,便听他道:“不撒手了。这回怎么也不撒手了。”
许如是噗嗤笑了笑,伸手扯了根枝条,把红绸挂上去。
“是,是,咱们说定了,这回,谁也别撒手了。”
暮春之风,和煦温柔。满树嫣红如霞焰火光,绵绵情谊正炽,递次相燃。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这日,两人便夜泊于津渡,烟云隐月,瞧着不似是好天气。果然隔日便有天使来催请,言说是西域有事,请郡王速速回京,圣人有要事相商。
两人均自讶异,又有些惋惜。
今年这杨花,却是看不成了。
顺流而下快,逆流而上,却是要些时日。天子使节催促得急,齐行简便欲改走陆路,谁知半路上查出许如是有孕在身,便叫她乘舟,慢慢地回。
齐行简率先到了长安,急急被诏进宫。
许宸见着风尘仆仆的齐行简,不禁调侃了句:“繁之,久不见你了,如今逍遥数年,叫人羡慕。”
齐行简笑道:“圣人日理万机,自然难得空闲。——臣不也是,刚至山阳,扬州一步之遥,便叫圣人召回了。”
他话中说起还颇有几分抱怨,许宸闻言,面色一肃,道:“西域之事,你可知道了?”
齐行简早已听人介绍了西域的详情,道:“听闻西域……尚未失守。”
前些年,康逆作乱,今上祖父仓皇幸蜀,先皇战河北,西域兵马回援中原。
费尽数百年心血经营心血的西域,翻手间落入吐蕃手中。
没有人会以为,西域都护府的数万守军,能抵挡得住吐蕃虎狼之军。
如今却有个小卒,将消息传出来——西域,尚未失守。
“十余年了吧。”齐行简心中忽生出了些感慨。
敌寇虎视眈眈,仅凭那么一点人马。
十余寒暑。
不知多少次内外交困,坚信着大周必胜忍饥挨饿。
不知多少次凶险围城,又凭那么一点执拗打退了敌寇。
苦守着大漠孤烟,苦守着长河落日。
苦守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援兵。
坚信着——脚下皆大周疆土,周人血不流干,岂容贼寇侵凌?!
一个小卒拼死杀出重围,不远千里,将这极西之地的一片赤诚,小心翼翼捧到长安来。
面对天子震惊垂泪:“卿等尽为大周之肱骨!”
小卒慌乱又腼腆地说:生为周人,固守周土。
此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朝堂满座衣冠,寂寂无言。
思绪至此,齐行简默然片刻:“……周人守土有责,朝廷守土,却有……难处么?”
许宸叹息道:“朕,何尝不想率兵杀他个天翻地覆?何尝不想还西域一片清平世界?”
“然而……兵马何来?”
许宸手中是有十数万大军不假。只是,若拱卫长安的兵马尽数征讨西域,何人来弹压藩镇?
须知藩镇节度使皆是悍将,又不是齐行简这样,兵不血刃就肯交出兵权的。许宸筹谋三载,肃清朝堂,腾出手来,下一步就是要拿藩镇开刀。
齐行简揣度天意,道:“圣人之意,不出兵?”
许宸点了点头,又摇头道:“长安不能出兵。”
齐行简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似含嘲讽:“命藩镇出兵?”
以收复西域为大义,逼节度使出兵。一旦节度使交出兵权,便是拔了牙的猛虎,任人摆布。
可一旦把握不好,节度使闹将起来,天下又要乱起来了。
许宸颔首:“朕已遣使前往,如今,欲以郡王天下兵马副元帅。”
也唯有齐行简的威名,能叫诸节度使忌惮。
“臣领旨。”齐行简顿了顿,直起身,“臣冒昧一问,太子为大元帅?”
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十分紧要,素来不予外臣。自今上任后,担任此职的更添了分不同色彩。
当今各皇子、亲王之中,再没有比许铄更合适的人了。
“不。”许宸一言否决,“是阿炯。”
三皇子许炯,年十二,贺兰贵妃所出。
齐行简笑了笑,也不驳斥,看来太子处境,不妙。
许宸笑了笑,拍了拍齐行简的肩膀:“菩提心什么时候回来?许久不见,叫她进宫住些时日吧。”
齐行简目光陡然一厉,转瞬间又将那抹狠色压下。
“她乘舟,走得慢些。”
许宸恍若未觉,微笑道:“无妨,多等几日便是。”
……
许如是回长安之时,齐行简已经往各个藩镇奔波。甫一回来,便被大监请回宫中,贺兰梵境一如从前亲热。
许如是这才明白,许宸如何放心将这兵权被放出去。面上无事,只安安稳稳在宫中养胎,心中却又生了几分芥蒂。
隔了几日,东宫来请,许如是颇有几分踌躇。自那件事以后,还从未单独见过许铄。
思索许久,还是应了。
许铄如今也是个忙人,许如是先见到的反是太子妃。不同于书里,许如是早听说许铄颇宠这位太子妃。
今日一见,太子妃果然生得不错,又贤淑细心,见了许如是,轻声细语招待着:“妹妹可算来了,你游玩这些年,殿下一直念着。”
许如是愣了愣:“太子妃……”
太子妃含笑道:“叫我一声嫂嫂就是了。”
太子妃如此亲昵,想必,这其中也该有几分许铄的意思吧。
许如是心中复杂,轻轻叫了声:“长嫂。”
太子妃黄琼拉着她的手,叫她落座:“殿下说你素贪凉,如今重身子的人了,可不能这样。我予你备下了乳酪,煮热了,晾温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许如是浅啜了一口,跟她聊起来,说来太子妃已经育有一女,对生育一道倒颇经验心得,一路说到了午后,太子妃索性留她在东宫用膳。
许铄回了东宫,便见两人相谈甚欢,笑道:“你们两姑嫂倒亲近,好似亲姊妹一般。”
“正说用膳,殿下赶巧就回来了。”太子妃温婉一笑。许如是反倒显得有些局促,跟着轻轻唤了声大兄。
许铄点了点头,殊无异色:“阿琼,如娘,都坐吧。”
虽说有食不言的规矩,却并不甚严,许铄与许如是久不相见,聊起来,又有太子妃从中调和,生疏感也渐渐淡了。
忽见窗外一股浓烟阵起,许如是呀了声,眯着眼睛瞧了瞧:“是禁宫里头走水了?”
太子妃道:“初夏时节,天干物燥的,也不稀奇……”
果然不多时,便有宫人来禀:“含凉殿走水了。贵妃带着三皇子同小公主在里头歇凉,幸而无事。”
许如是心中有些奇怪。
哪个殿着火都不稀奇,只是这含凉殿——是以器械带动流水,以水汽来降暑的。这样的宫室竟也能烧起来。
真是奇哉怪也。
这一场饭还未结束,圣人便要诏太子问话。许铄冷冷一笑,交代道:“宫中出事,如娘,你且留在此吧。阿琼,劳你看顾。”
许如是犹自发怔,有些看不明白。心不在焉地跟太子妃寒暄,将要下钥,也不见许铄回来,只得回了西内。
倒是路上遇见了许铄,许如是见他神色沉沉,像是被骂了样子,混不似从前,竟都瞧不出几分心绪。
她忍不住出言问询。
许铄淡淡回复:“没什么。无非是,疑我罢了。”
许如是耳边如落惊雷,她诧异地。
疑他?
疑心许铄做的?
那时许铄还在东宫跟她说话,哪有功夫做其他的?
许宸与许铄的关系,什么时候竟到了这步田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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