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沐二姑娘如今可服了,咱们风人可不是吹出来的。”王宿畅然大笑,烈风之中衣袂飞扬,说不尽的意兴风发,“只是那郎蹇与普日泽也忒不经折腾些,居然连个动手的机会都没与我,不过瘾,太不过瘾。”
“偏你这什么都没做的叫得最响。”火火沐也是心情大好,眉眼俱扬,打趣道,“王姐姐、方姐姐和秋妹妹自不必说,便是老国母也曾挺身出面,我也总算弄来这些马匹,你却又得意些什么?”
“六哥虽不是风枢,但我瞧他倒有修人我法的天赋,这人之功即我之功的人我合一之术,连四姐也只有自叹弗如了。”秋往事马术初成,犹自新鲜,一骑当先跑在前头,听得有人捉弄王宿却也不忘回头插上一脚。
“小七你这丫头就知胳膊肘往外拐。”王宿咬牙道,“那些侍卫本正该轮到我收拾,也不知叫谁生生‘人我合一’了去。”
“王将军一路上于老身也多有照拂,老身着实感激。”伶老国母也是单人独骑,虽是年近七旬又兼毒伤初愈,但终是生长于马背上之人,一路驰来竟也毫无不支之态,“此番诸位大恩,老身也不忝颜说什么肝脑涂地,只是我那孙儿若有逐逆复位的一日,释卢百万良驹,十万骁勇,当任容王府拣择差遣。”
“老国母言重了。”王落不即不离地随在老国母半个马身之后,“普日泽逆天而行,自有其报,桑殿下心性仁厚,当得释神之佑。”
秋往事闻言省起,略缓马速,至老国母身边欠了欠身道:“往事方才对释神卢迦多有不敬,还望老国母见谅。”
“秋姑娘说哪里话。”老国母连连摆手,“释神原在心中,又岂拘于区区神像之中,要说不敬,郎蹇这枉传神谕,愚弄百姓的才当真叫作不敬。秋姑娘三位的枢术当真叫人大开眼界,老身佩服得紧。”
火火沐策马至方定楚身畔问道:“方姐姐你那因果法又是怎一回事,往事说能让人自种其因,自食其果?”
“正是这八个字了。”方定楚微微一笑,马鞭划个大圈道,“须知天地万物,无出因果,而因生果动,靠的也皆是枢力。”
“枢力岂非魂体之系,怎又扯上了因果?”火火沐讶道。
“你可还记得,枢力并不仅是凡人魂体之系,神魔魂体之间,一样靠枢力相连。”方定楚解释道,“人之枢力,不过能掌控自身一躯一体罢了,而神之为物,天地为其体,万物为其用,世间日升月落、四季更替、万物生息、沧海桑田,其间一切规则,本皆出自神意,所谓因果,便正是诸神为掌控天地所定的规则。而要万物皆依自己心意而动,靠的自也仍是枢力。是以世间因果,本凭诸神枢力维系,而因果法便能以自身枢力与这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神之枢力相通,并在小小方寸之间,些微修改因果之则,令加诸我身之因,反于造因之物上生果。是以任是如何猛烈的攻击,在因果法前,也难逃自作自受之厄。”说着悠悠一笑道,“十二法中,以因果法最近神迹,如何,听来可又是天下无敌?”
火火沐默不做声看她半晌,缓缓摇头道:“这已非关无敌不无敌,这分明便是耍赖。”
秋往事扬声大笑,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正是耍赖,凡人打架却与神仙勾结,不是耍赖却又是什么?”
方定楚狠狠一鞭抽在秋往事马上,惊得她一阵手忙脚乱:“小七你还不曾与我交上手,怎的便先找起借口来了,可是自知必败,先寻退路?”
秋往事一面安抚座下不住颠跳的骏马,一面回头扬眉道:“我的尘枢底子比你强,便是赢不得你,总也不会输你。何况你是二品我是三品,便是我赢不得你,也未见得便是自在法比不上因果法。”
王宿失笑道:“十二法又哪儿来的高下之别,小七你那争强好胜的样子,一瞧便知修为还远远未到了。”
众人说笑之间,已渐渐出了归鱼谷,眼见得前方有数十骑人马迎了上来,心知已是彻底脱了险,当下缓下马来,一行人悠悠荡荡向火火堡行去。
到得堡前,只见普日桑、三位老臣及火火堡大管事达水泰俱已骑马在山下相候。普日桑远远瞧见众人,立刻抽马飞奔而来,到得跟前时纵身便是一跃,轻轻巧巧地跳上老国母的马,扑入她怀中便放声痛哭起来。众人见他哭得诚挚,也不便打扰,只默默候在一旁。火火沐却是无暇管他,策马上前一把拉过达水泰问道:“我姐姐呢?”
达水泰一张黑脸之上满是忧虑之色,沉声道:“堡主昨日又发病,折腾了整晚,到早上才好些。方才刚喝了药,这会儿正睡着呢。”
火火沐双眉紧皱,顾不得众人,交待了达水泰几句便急急打马奔入堡去。秋往事见状拉了拉王落衣袖,轻唤了声:“四姐。”
王落点点头,留下方定楚与王宿,对众人告了声罪便带着秋往事一同追着火火沐去了。
入得主卧房,见火火寿已是醒了,面上殊无血色,精神倒似还好,此时正半躺在床上,笑着安慰一旁泫然欲泣的火火沐。她见王落与秋往事进来,略欠了欠身道:“王妃恕我不能起来见礼了。”
火火沐闻声回头,跳起来一把拉着王落的手道:“王姐姐,你医术这般好,定有法子治好我姐姐的。”
王落拍拍她手,到火火寿床边坐下,见她面色苍白无华,气息浮浅急促,唇色泛青,舌淡苔薄,眼中虽有神采,却也可见根底不牢之象。王落知她多半是先天不足之症,细细问明了症状,又自怀中取出薄薄一块白色圆形木片,拉过火火寿右手,道了声“得罪”,便取出一根细针扎破火火寿小指,挤出一滴鲜血滴在那木片之上。那血滴一触木片,便化作细细一条血线渗了进去,缓缓向两侧延伸,在木片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红纹。
火火沐不敢打扰王落,便凑至秋往事身边轻声问道:“这便是你们风族的诊病之法么?我幼时也瞧过一回,一直倍觉神奇。”
秋往事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这木片叫作诊木,也是碧落木所制。那血滴带着人体枢力渗进木中,借着这些许枢力与人体血脉相通,渗出的红线便称作枢痕,其深浅曲折,便可反应人之身体状况,据说有经验的医者一望枢痕,五脏六腑(注1)如在眼前。”说着又指指自己左腕之上的灵枢道,“这诊木可非一般医者能用。我们风人都自幼便佩戴灵枢,昼夜不离身,早与人息息相通,这上头的枢痕反应身体状况便十分详尽准确。诊木却只是一时权宜,难免有所偏差,若非医术高明者,根本不敢用的。”
火火沐听得“权宜偏差”四字便已急了,抓着秋往事手臂皱眉问道:“那可会不准么?”
秋往事瞪她一眼:“四姐是谁?琅州王氏的嫡脉传人啊!医术不说天下第一至少也是前十,哪里会不准。我姐姐当日以诊木替释奴营中人看病,那也是百无一失的。”
正说着,只见王落放下手中诊木,其上枢痕已不再变化。火火沐急急问道:“怎样?”
王落略一沉吟,问道:“堡主可是曾经过高人医治?”
火火沐听她一语道中,方信她果有门道,连连点头道:“没错,十年前我们在须弥山中巧遇过一名妇人,她给姐姐开了一张方子,说是可保五年无虞,让我们五年之后再去寻她。姐姐回来日日照方服药,身子果然好了许多,五年之中确是几乎不曾犯病,偶一发作也是一服便好。可其后药效便似慢慢弱了,姐姐又成了堡主,终日操劳,身体便又一日不如一日。我曾数次入须弥山去寻那妇人,但他们一家却似已不在了。姐姐虽至今还在服那方子,但却已几乎见不着什么效用了。”
王落闻言微怔,心中似有所动,转头望向秋往事时,见她已急急抢上前去问道:“你说须弥山?你可记得那妇人容貌?”
火火沐微蹙了蹙眉,低头回忆道:“那妇人极美,文文秀秀的,一望便知是你们风族闺秀。她丈夫却好似也生着重病,看起来……”说至此忽地住了口,霍地抬头望向秋往事,满面惊异之色,怔了半晌方抬手直指着她,惊叫道:“是你?你便是他们的孩子?难怪我总觉你面熟,你长得真像你爹!”
火火寿也忙撑起身子,拉了秋往事到身前细细打量,果见眉目宛然,正同当日那男子如出一辙。火火寿心怀涌动,一时又惊又喜,急问道:“当日我们本不知那妇人是医者,直到临告辞时她方提出欲替我诊治,说是我们姐妹俩颇像她一对女儿,投了她的缘。她说的那女儿,可当真便是你么?”
秋往事心中感慨,暗叹世事之奇,轻点了点头,唇角微勾,悠悠道:“当日我随姐姐出去采药,回来后曾听我娘提起,说今日来了一对颇有趣的释卢姐妹,可惜我们不曾见着。她临终前还曾提起你们呢,说若是你们找来,要我姐姐索性便随了你去释卢,好生替你医治。”
火火寿一怔道:“她……竟已不在了么?”
秋往事微微一笑道:“我爹身体一向不好,那之后不到一年便去世了,此后我娘忧思成疾,一病不起,不到半年也便跟着去了。再后来我与姐姐流落释奴营,你们再来时,自是谁也找不到了。如今我姐姐也已不在,幸好四姐来了,若能医好了你,也算替我娘了一桩挂念罢。”
火火寿与火火沐听得十年之间,人事全非,也不由唏嘘不已,屋内一时气氛沉重,却忽听得金铃声响,火火寿微一蹙眉,便欲唤人进来。火火沐忙振振精神,跳起来拦下道:“姐姐你别管,我去看看。”说着似生怕火火寿阻拦,火烧火燎地跑了出去。
屋内三人见状俱不由失笑,王落又细细地问了火火寿先前所喝药方,走到桌边取过纸笔,边写边说道:“堡主你是先天有亏,原需长期调养,将体质慢慢地调过来,最好是能有医术高明之人随在身边,时时根据身子情形改换药方,方是上策。我现在开出方来,虽可解一时之厄,可时日一长,体质略转,药便难免不对路了,你先前那张方子,便也是这般情形。另外似你这等病情,如能辅以枢针疗法当可事半功倍,只是也非一时之间可见成效。为今之计,也只有先照我这方子喝着,待我回容府后替你物色一名妥当的医者遣来,届时再细作打算吧。只是无论如何,都切忌思虑过甚,劳心伤神。”
火火寿欠身谢过。王落开毕药方,又仔细斟酌半晌,轻轻叹道:“你先前喝的那张方子正中有奇,温煦之中不乏辛辣,直是堪称名方,我如今这一张却是比不上了,大约只能保你三年。”说着抬头望向秋往事道,“你娘如此医术,当非无名之辈,她姓什么?”
秋往事答道:“我娘姓沈,叫作沈墨,她的医术似也是传自你王氏一脉。”
王落蹙眉沉吟道:“姓沈?你娘的医术确是王氏一路,观其造诣之高只怕出自嫡脉。我爹那一辈的嫡脉外姓女弟子没有几人,却似乎并无姓沈的。”忽地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那你爹姓什么?”
秋往事“噗嗤”一笑,摊手道:“我爹自是姓秋。”
王落也不由哑然失笑,连连摇头。秋往事见她神色古怪,开口问道:“怎了,你怀疑我爹娘是谁?”
王落摇头不语,沉默半晌方道:“我也终不过是猜测罢了,若是真的……”说至此便蹙眉低头,不再出声。
秋往事微一皱眉,正欲问个清楚,恰听金铃又响,却是火火沐遣人来请王落与秋往事过去议事。
秋往事随王落到得主厅中,见除火火沐诸人之外,一身风尘的罗翔也在其中。王宿搭着罗翔肩膀,冲王落挥挥手中一封信道:“姐姐,罗翔刚从容府回来,有好消息!”
罗翔衣上发上犹沾着黄沙,眼中却是神采湛然,上前行过了礼,朗朗一笑道:“王爷听得王妃等上了湛罗,已遣五将军带了五万人马上路了,再过得几日便可到当门关下。谁知王妃竟已无恙回来,这下倒是多此一举了。”
王落眼神一动,问道:“是烬之带的兵?”
罗翔点头,眼中隐有锋芒之色,忽又皱了皱眉,沉声道:“只是我一路过来看释卢这边情形倒不怎么对。沿途牧民见着从当门关往火火堡方向走的皆是一派戒惧之色,沿途借宿时听得是去火火堡的便再无人肯收留。这不过几日之间,怎忽地成了这样。”
“还不是那祭天惹的。”达水泰环着双臂坐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沉着脸道,“郎蹇传下神谕说一年内西方有邪魔入侵,还有什么内邪相应,明着暗着就指着咱们火火堡。”
秋往事讶道:“这神谕传得倒快,咱们也不过刚到,这边竟已传遍了么?”
“这边不必等那边的人过来传。”火火沐冷哼道,“释卢各地皆有神谕使,专司传达神谕,据说皆是受释神庇佑,开了神通的,那头郎蹇一得神谕,他们在千里之外也立时便能知晓。牧民们皆视此为神迹,其实还不就是郎蹇事先编好了神谕传出去。”
“你们大闹祭典的消息昨日起也有风声传来了。”达水泰眉间有如刀刻的深纹此时更是绷得紧紧,“说是火火氏勾结风族妖人祸乱祭典,妄图灭我释卢。如今外头对咱们可是一片敌意,若非有这几年联手抗敌打下的底子,只怕已连现在这点面上太平都保不住了。”
王落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沉声道:“事已至此,普日泽只怕近日便会出兵了。届时我们若引容府之兵相助,那便正是应了西魔东侵之说,成了释卢公敌。若当真演变至此,只怕不好收拾。”
伶老国母偏头看了普日桑一眼,见他垂目抿唇坐在一旁全无反应,周围诸人也是各说各话,全未当他在场,心下暗叹一声,拉过他左手放在膝上,抬头道:“老身在国内尚有几分威望,不若由我出面,或许能稳住百姓。”
火火沐心中微凛,这才省起老国母不比普日桑般懦弱,不可太忽略了她,思忖半晌,抬眼对她一点头道:“老国母心意,火火沐感激不尽。此事固可一试,只是普日泽明知您在此,想必早有应对,桑殿下便早被传为受我火火氏毒蛊所制,老国母出面只怕也不过是如此结果。总之至不济,咱们顶多就先在这儿守足一年,捱过了神谕期限再说,量他普日泽就算倾力来犯,也未必就拿得下火火堡。”
“这终是下下之策,实不得以方可为之。”王落蹙眉沉吟道,“他若当真下了决心以举国之力与你相抗,火火堡一堡之力,终究耗不过他。何况一年之后,他不过再出个新神谕,此局不破,咱们始终受制于他。”
王宿在旁听得气闷,正欲开言鼓鼓士气,忽瞥见秋往事眼神闪动,似是在盘算些什么,当下一把拍在她背上道:“你若是有好听的就快说,若还是那憋憋闷闷的就不必了。”
秋往事瞪他一眼,耸耸背后筋骨,抬眼望向王落,见她微笑点头,方开口道:“如今麻烦的也不过是那神谕,倒并非普日泽兵马,咱们只消破了神谕,剩下的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怎都好办。”
火火沐早已吃够了这神谕的苦头,心下只觉烦躁不已,皱眉道:“如今可不就是拿这神谕没办法么。咱们释卢人世世代代都对神谕信奉不疑,哪儿有那么容易破。”
秋往事眼中微光一闪,摇头道:“不是要他不信,不过是换个信法。那神谕终究不曾明说西魔便是容府兵,内邪便是火火氏,咱们只要从西方随便弄些邪魔来先应了那神谕不就是了。”
王落心中一动,恍然道:“你是说孙乾?”
火火沐眼前一亮,微觉有戏,脑中心念电转,盘算不休。良久终是闷闷地一挥手,摇头道:“还是不成,裴初如今与普日氏结盟,孙乾好好的又如何会攻过来?”
秋往事神色略沉,冷哼一声道:“孙乾此人刚愎傲慢,自视极高,他当日在高旭手下与裴初平起平坐,如今却屈居其下做个小小的当门关守将,心中定是不忿。且他素来与裴初帐下顾雁迟、卢烈洲那一干重臣不睦,再不肯在他们面前示半分弱,是以若是他辖区内出些什么纰漏,我料他定是设法暗中解决,绝不会报于裴初知道。你们说咱们若设法烧了他的粮草,他却又要如何暗中解决呢?”
王宿一拍手道:“最现成的自然只有入释卢来抢,那可不正是西魔东侵了。”
方定楚轻轻点头,不紧不慢道:“不错,孙乾执掌释奴营多年,入释卢掳掠是做惯了的,一旦丢了粮草,会打上释卢的主意确是十分自然。”
“可要烧他粮草,谈何容易。”罗翔这两日方从须弥山过来,深知当门关如今防卫甚严,“这两日风声正紧,须弥山上的人虽已撤了,但当门关已是闭了关不让人出入,咱们想要进城,岂非只有硬攻?”
“那倒未必,只要你们五将军能稍加配合,咱们便未必全无机会。”秋往事在须弥山中与孙乾比邻而居待了三年,彼时不觉什么,如今见有机会与他为难,才发觉心中阵阵抑不住的兴奋之意,直激得浑身都微微地颤。她此时方觉那本以为早已淡忘的仇恨,实则早已沉入骨血,纠缠不休,心中微凛,忙略一垂目,暗敛心神,接着道:“当门城墙在当日释卢反扑之时曾被毁损过。其时释奴营初建,事后便被遣去修缮城墙,咱们又哪里替他尽心修,督军见不到的地方,自是能偷工减料便偷工减料,许多地方都是挖掉外头两层砖,中间便俱是空的。是以只要城上防卫一松,咱们应当便有机会偷潜进去。”
“这便有些意思了。”方定楚眉眼微扬,牵出一丝兴味之色,“孙乾一生事业,便毁在容府手上,老五要引他出城当非难事。”
火火沐指节轻扣着桌沿,思忖片刻,也点头赞同道:“如此不妨一试,便是不成总也没什么损失。”众人便皆望向王落,只等她决定。
王落沉吟半晌,抬头却向王宿要过手中书信,拆开速速扫过,微微一笑,将信递与王宿道:“我道些许小事,怎要五弟亲来,原来那头果然也有动静!信上说皇上近日便会出兵攻打裴初,北边燎人也不安分,裴初届时将无暇他顾,让咱们如有机会,不妨放手而为。”
王宿双眼一亮,急急展开信读着:“这是让咱们不妨索性拿下当门关么?”
王落点头道:“不错,当门关地处明庶、融洲、释卢三地交界之处,咱们要入释卢,如不欲翻山越岭便只得从当门关走。今后我们既欲从释卢购买马匹,那这当门关迟早也要拿下。如今既恰逢其时,不妨假戏之后,便来真做,先令五弟引孙乾出城,咱们趁机烧他粮草,待他领兵入释卢抢粮,五弟自可轻取当门关!”
火火沐一拍桌面,满脸兴奋道:“届时神谕既破,当门关又被你们占去,再加上裴初无暇东顾,普日泽必不敢贸然出兵,咱们便大可与他周旋。”
“还不止如此。”方定楚接口道,“普日泽近年来暗中与裴初结盟,半卖半送给他无数马匹,其间往来多通过当门关。这回若能捉着孙乾,令他供出其中证据,与普日泽想必也大是打击。”
众人越说越是兴起,当下又细细商讨了各处关窍,便各自下去准备。
此后一连数日,秋往事皆扮作牧民去当门关下放羊,隔得远远的便以自在法将枢力渗入墙中,查探何处有空隙,觅着地点之后便以凤翎悄悄地将砖块挖松。守城军士虽觉她靠得太近,但见她当真只是放放羊,并无异动,收了几两银子之后也便随她去了。数日之后大功告成,李烬之的五万兵马也已到了当门关下三十里外。
次日起,李烬之便于城外十里处扎营,亲带着一对人马至关外纵马驰骋、高声叫骂;到了日中时分便大剌剌地在城下席地而坐,生火用饭,谈笑风生,直视城上守军为无物;至夜间又轮番击鼓鸣锣,响箭不绝,闹得城中军士整夜不得安稳。孙乾见他如此轻侮于己,分明便是吃定了自己不敢出关,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虽知此时容、显与释卢之间情势微妙,却也不信容府当真敢与裴初撕破了脸。次日一早孙乾便遣探子出城查探,至午间得了回报说李烬之大营不过是座空寨,只那么三两小股人马前后穿行,做做样子罢了。孙乾更是认定李烬之不过挑衅而已,当下仍摆出严密守城的架势,暗中调遣兵马,待过了鸡鸣时分,李烬之营中锣鼓也渐渐低落之时,孙乾大开城门,亲率五千精骑冲出,直奔李烬之大营而去。
此夜月色晦暗,寒风凛冽,秋往事与王宿遍身黑衣,率着数十名火火堡精锐趁夜潜至当门关近处。只见西墙处隐隐可见灯火大亮,东边却是黑沉沉无甚声息,不过十来名侍卫在城墙上漫不经心地巡行,也尽皆注意着西边,全不往东边看上半眼。秋往事见城上防卫竟比预想的还要松懈,心中大喜,暗忖孙乾不知在那李烬之手下吃过何种苦头,竟似巴不得将所有人皆调去守在西边。待月过中天,城内响起一片嘈嘈,不久西门处蹄声大作,显是孙乾已领兵出城。城上守军更是索性连样子也不做了,皆凑到一起趴在墙边向西望去,彼此交头接耳谈得热闹,哪里注意到秋往事一行已是无声无息地潜至城下。
秋往事当先领路,寻到事先做过手脚之处,小心翼翼地一块块橇出松动的砖块。抽出两三层砖后,果然便贴地露出个黑黝黝的空洞来。秋往事比个手势,示意王宿等暂且等候,自己率先爬入,将里头零零落落的松散砖块一一运出,清出道路。她接着向里爬至内侧城壁后,将枢力顺着土地四面散出,细细感知墙外情况。待确认二十丈内并无守卫后,方小心地将此处砖块也一一抽出,钻出城墙一看,见四下一片黑暗,除远远传来城头士兵的交谈声外便再无其他动静。
秋往事回身招呼王宿等跟着进来,自己贴着墙悄悄靠近城上守军,待入了二十丈内,便控着九枚凤翎缓缓贴墙而上,蓦地激射而出。城上十余人正谈得兴起,哪知恍惚见得微光一闪,周围便忽地失了声响,正欲开口相询,方发觉喉口□□,一口气竟是提不上来,心中惊惧之意方起,便已陷入沉沉黑暗之中。
秋往事收拾了守卫,回头会合了王宿众人,四面大略一看,知城内布置结构与当年无异,当下辨了辨粮仓位置,便领着众人悄悄掩去。城中守军大多被孙乾严严实实地布置在西门处防备李烬之偷袭,剩下的也尽数集在练兵场中整装备战,东面竟是空城一座,连个巡逻士兵也无。秋往事一行借着夜色,轻轻巧巧便到了粮仓之外。
粮仓共有一排四座,周围也不过十余名兵士心不在焉地守着。此处已深入城内,几名守卫也不过守个门户,防个火烛罢了,在寒风之中皆瑟缩不已,不住抱怨,几曾想到竟会有外敌来犯。
秋往事如法炮制,瞬息之间便无声无息地将一众守卫封了喉。粮仓之上俱加着粗重大锁,秋往事却如何放在眼里,当下便以自在法一一轻而易举地开了。众人留下数名在外守着,其余七人一组分潜入四座粮仓。
粮仓中层层叠叠堆着数以千计的粮袋,秋往事一挥手,领着身后六人爬至粮堆顶部,至中心处将粮袋一一抬出垒在边上,在粮堆中做出三个丈许深洞。随后将事先备好的毒油倾入其中,以湿巾掩了口鼻,点上了火便迅速退出。如此做法火势由内及外,待得外面发现时里边早已烧去大半,再加上油中有毒,届时毒烟一起,扑救也是不易,纵能灭了火,剩下的粮食经毒烟熏烤,也早已不能吃了。
秋往事退出粮仓,会齐了王宿众人,便又由原路悄悄退回城外。来去之间不过半个时辰,城内竟是毫无所觉。
孙乾率众直奔至李烬之大营近前,李军营寨中才生出反应,仓促之间却哪里挡得住孙乾铁骑,不片刻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四下逃散。孙乾见自己果然料中,大喜过望,不管四处逃蹿的李军,只直追着李烬之帅旗而去。追出数里,跟在李烬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孙乾又追近少许,便弯弓一箭射出。铁箭正没入李烬之后背,余势未歇,直将他掼下马来。其余李军见得主将落马,也不搭救,只快马加鞭四散逃去。孙乾这才觉出不妥,忙催马上前检视时,见被自己射落在地的竟是个披盔戴甲的草人。孙乾大惊失色,知道中计,忙率众急急掉头回城。
路上未遇半个伏兵,孙乾反更是惶恐,生怕又被李烬之端了老巢。行到半路,果见前方一骑人马匆匆赶来,正是自己帐下副将。孙乾心直往下沉,忙狠狠策马赶上前去询问。那名副将神色古怪,嗫嚅半晌方说出粮仓不知怎地叫人烧了。孙乾听得李烬之并未攻城,心下略安,却又想不明白他如此大费周章,为何只烧了粮仓而不直接夺城。惊疑不定之下,也只得狠狠咒骂一通,先率众回城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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