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没好意思打扰那对小鸳鸯,送了汤之后没待太久。
江砚白则被端敬县主拉去说了会儿话。
许是受了曹柳二人的刺激,端敬比对了那位少将军与江砚白后,还是觉得江砚白略胜一筹,她大方问道,“你心意还是不改吗?”
沈鱼未关房门,他与县主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内情境。江砚白望了屋里一眼,沈鱼一身天青色锦缎玉兰花纹裙,发间插了根相衬的玉兰花簪,正凑近柳香耳语了一句,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柳香作势打她,她笑眯眯地去挡。
“下官……”江砚白不自觉勾唇,话未说完,就被端敬打断。
“行了,不用说了,我懂了。”端敬叹了口气,方才江砚白眼底那片溺人的温柔,便是最好的答案。端敬自嘲一句,真是昏了头了,问谁也比问江砚白好,自讨苦吃。
江砚白不明所以,只当端敬县主又心血来潮。
沈鱼提着食盒出来,端敬已经走远,她来到长廊这头,抬脸问,“县主找江少卿有事?”
“沈娘子想知道?”江砚白语调上扬。
他笑得奇怪,沈鱼瞪圆了眼忙摇头,“不想。”
江砚白逗她,“沈娘子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沈鱼移步快走,潜意识觉得不是件好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江砚白笑起来,跟上她的脚步,“沈娘子走路回去?”
“是啊。”沈鱼见他跟着自己,疑惑道,“江少卿不进去吗?”
江砚白摸了摸鼻子,“本就是来看望曹郎君的,他既无事,便不打扰了。”
风刮过长廊,沈鱼瑟缩了下,拢了拢外袍。
“外头风大,不如搭我的车回去。”江砚白捏了捏掌心,开口相邀。
沈鱼一口答应,“好呀!多谢江少卿。”有免费的顺风车坐,何乐而不为。
她答应的爽快,江砚白有些暗喜,是否那日的抗拒只是错觉,她对自己还是有意的呢?
阿彦牵来马车,摆好脚踏,欲伸手扶着沈鱼上去,冷不丁瞥见了自家郎君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沈鱼抱着食盒,三两步就上去了,压根没瞧见阿彦的动作。
车内铺了软垫,坐着很舒服,车厢温暖还薰了香,沈鱼感慨了下有钱人的奢华,暗自打气,以后也要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豪车”。
正畅想着,江砚白递给她一个暖手炉,小巧精致,刚好能包在手里,“暖暖手。”
沈鱼笑着接过,又道了声谢。她穿得不算厚实,手被冷风吹得发红。暖炉外包裹着一层锦缎,不烫手,温热正好。
“沈娘子为何不买辆马车?”食肆也开了许久,她手里买马车的钱应该是有的。
沈记离荣王府有些路程,沈鱼虽然挣钱不少,但都为了存钱开分店没怎么动过。像马车这样的大件她还没有狠下心买,平时出行靠的都是腿。
沈鱼抿抿嘴,“不常出远门,我还要存钱开分店呢。”
“分店?沈娘子想开在哪儿?。”江砚白问了一句。
沈鱼眼睛亮起来,坦然道,“当然是金鸣坊。”金鸣坊是盛京最繁华的坊市,珍宝阁,百味楼都在那里,来盛京的外来客中有这么一句话,“宁不去皇城门,不可不游金鸣。”
江砚白侧头看她,“沈娘子似乎胸有成竹?”
沈鱼粲然一笑,“江少卿方才说的可是想,这念想与现实之间,自然是有差距的。我现在存的钱,也就能在金鸣坊买个马厩吧。”
沈鱼耸耸肩,说完又添一句,“还是个空马厩。”沈鱼自损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江砚白轻笑出声,又道,“为何不寻人合资?凭沈记如今的红火,不难。”
江砚白说的沈鱼也不是没有想过,如今的沈记是她的一言堂,但若寻了人,有些事情做不了主,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会变多。要找一个全身心信任她,肯将一大笔钱财交给她的人,不好找。
“合适之人难寻。”沈鱼叹一声。
江砚白抬起头,目光灼灼,暗示道,“有时踏破铁鞋徒劳,合适之人兴许就在身旁。”
“你说柳香吗?”
江砚白握拳轻咳了一声,“是……”
“她正与曹郎君蜜里调油,我哪好去打扰。且等一等吧。”沈鱼说完觉得这马车里有些闷,挑了窗帘想透透气。
寒风钻进来,刮在人的脸上,沈鱼面似被刀削,却笑着,声音带着惊喜,“下雪了!”
车窗外,雪花打着旋儿落下,风一吹改了道,飘向更远的地方。沈鱼伸手去接,雪花落在掌心,只一瞬便融化成水。
沈鱼乐此不疲,笑弯了眼。她前世是南方人,甚少能见到雪,记忆中下大雪是很小的年纪了,长大后便再没有见过积雪了。她总是羡慕北方的朋友能打雪仗,堆雪人。
江砚白往外望一眼,“十月了,是该下雪了。”今年的雪也格外早了些,昨日才过了立冬。
沈鱼很兴奋,方被暖手炉捂热的手,为了玩雪又变成了红彤彤。她浑然不觉,用衣袖接了些雪,凑近让他瞧,“雪花真的是六边形的诶,好漂亮。难怪有人说,雪花是个冷美人。”
每一片都不一样,可惜存在的时间太短,美丽转瞬即逝。
江砚白挑眉看她,沈鱼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笑得明媚,“是很美。”
冷美人不及眼前人。
江砚白挪开眼,缓缓道,“沈娘子喜欢看雪?”
沈鱼笑着道,“当然喜欢,银装素裹,天地都成了一色。”沈鱼从未亲眼见过书中描写的雪景,只透过屏幕看见过,但再真实的场景,都敌不过亲眼见过的震撼。
沈鱼那时总是想着,等有了钱,一定要去东北看一次雪,在冰天雪地里吃一次雪糕。她眼中透露出了些许向往。
江砚白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人鲜活了不少,沈鱼从来处事沉稳,难得有些小女儿情态。
路边有垂髫的小儿牵了条小黄狗,雪落在它的身上不见了,小黄狗汪汪地叫着,小儿咯咯地笑着。
沈鱼忽然想起一首著名的打油诗,念了出来,“江上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江砚白一听便知咏的是雪,笑道,“这诗倒有趣,你做的?”
沈鱼可不敢揽功,“是位卖油的张翁所作。”唐朝的这位张打油名气可不小啊,打油诗一词就是由他而来。
“这雪能积起来吗?”沈鱼有些期待的问,她已经开始幻想打雪仗的场景了,她一定要亲手堆个雪人。
江砚白作为一个在盛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天公的脾性也摸透了些,“应当不会。”
“哦。”沈鱼的幻想破灭,撅起嘴有些不太高兴。
江砚白浅笑。
马车一直平稳地走着,车厢蓦地一抖,沈鱼因玩雪坐姿本就不正,身形一晃,直直撞进了江砚白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作声。
车厢又是一抖,沈鱼又向后仰去,眼见后脑要撞上车厢壁,江砚白伸手一挡。
车外阿彦不好意思地禀报,“郎君,方才路面有两块大石,您可有事?”
沈鱼已经从江砚白的怀里出来,坐直了身子。
江砚白朝外面道,“无事。”
他理了理被踩脏的衣袍下摆,“盛京的路面,确实该清理了。”
沈鱼没把这点身体接触放在心上,关心起了他的手,“手可曾受伤?”
江砚白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左右看了看,“没事。”
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沈鱼凑近看,果然看到了些红肿,她下意识拉了他的手,“红了一大片,怎么说没事。”
他的大手被她的小手抓着,她的小手很冷,他的大手很烫。
江砚白霎地抽回手,藏在身后,手背火辣辣的,“真的没事。”
沈鱼才不信,“江少卿的手若出了什么事,倘使不能写字,便是我的罪过了。”
江砚白为证明真的没事,伸出手五指成爪,又握成拳,“可安心了?”
突然来上这么一个手部康复动作,沈鱼有些想笑,点了点头,能做这个动作,证明确实没伤到筋骨。
江砚白将手收在长袖中,手背仍旧在发烫,连带着面上也浮了些燥意,没来由得有些恼。
沈鱼怕又出现方才的意外,不敢再松垮地坐着了,坐正了姿势,背靠车壁,但正襟危坐实在太累,没一会儿她便有些腰酸。
幸好沈记已在不远处,在街口的岔道,阿彦停下了马车,问里面的人,“郎君,是让沈娘子在这里下,还是沈记门前停?”
从街口到江府有两条路,一条经过沈记但至江府门前那一段路太窄,马车进不去,另一条不经过沈记,路较宽。
“去沈记。”江砚白道。
“等等。”沈鱼开口,“已是麻烦江少卿了,怎好再让你们绕路。”沈鱼作势便要下车。
江砚白拦了拦她,拿出一旁箱笼里的鸦青色暗纹大氅,“下去可以,披上。”
“不必……”
“阿彦,去沈记。”
阿彦应声,“好嘞!”
“停!”沈鱼算是看出来了,就是让她二选一,“把大氅给我吧。”
她披上大氅,暗道,从前怎么没发现江砚白还有些霸道属性。
鸦青色与她今日这一身天青色极为相衬,领口处一圈雪白绒毛给她添了几分娇俏。
阿彦摆好车凳,沈鱼下来,遥遥望见阿莓从食肆中奔出来迎她。
“小鱼,冷不冷?”阿莓替她拂去身上雪花。
沈鱼呼了口白气出来,“不冷。”她像是想到什么,又转身对江砚白道,“江少卿可否稍等一会儿。”
江砚白挑着车帘,点了点头。
沈鱼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阿莓飞快地往食肆里奔。大氅太长,不符合沈鱼的身量,尾部拖在地上浸染了一大片水渍。
阿彦看得直呼心疼,“那可是上好的料子。”但郎君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多嘴。
没等多久,沈鱼抱着食盒,疾步快走又回来了,“给。”
食盒未掀盖,香气却飘了出来,江砚白眼带笑意,“排骨山淮汤?”
沈鱼笑着点头,“山淮滋补,喝点烫的暖身。”
她站在车下,笑吟吟地递上食盒。
雪花飘,美人娇。
鼻尖萦绕着排骨山淮汤的香气,江砚白脑中闪过柳香扑过去吻人的举动。一个小娘子有如此勇气,他好像还不如她了。
江砚白心念一动,拿走食盒后说了句,“端敬县主寻我,问了我一个问题。”
沈鱼偏头疑惑,不知为何他现在突然提起。
江砚白嘴角漾着笑,“县主问我,心意是否还一如往昔。”
“我答,是。”
作者有话要说:山淮就是山药。
感情戏太难写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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