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白冒雨而来身上衣衫尽湿,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肌肤上,他却不觉有丝毫凉意。
他的身子,烫得可怕。
江砚白进春安堂时尚可保持清醒,甫一进门屋内热气一烘,浑身血液似在沸腾。
丰敬一眼便瞧出了不对,捏住他的脉门,“服过清心丹了,没用?”
丰敬一边问一边以金针封住江砚白的穴位,又给他喂了两颗丹药。
身体内的燥热终于被压下去一些,但腹中仍似有一团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神智也被这团火吞噬殆尽。
丰敬吩咐身边药童,“胡桃,去准备浴桶,记得,要凉水。”百花散的药性已经被他解了大半,还有些剩余药力仍在江砚白体内散发不出,江砚白内力深厚,余下的对他构不成威胁。
江砚白泡在冰冷的凉水中,将气息运转一个周天,一桶凉水生生变温。
丰敬估摸着时间进去,手上端了个药碗,江砚白已收吐纳息,呼吸平稳,丰敬又把了次脉,“有惊无险,你这也拖太长时间了,敢不敢再迟些来啊?”
江砚白甩了他一个白眼,“要不是你的清心丹没用,我用得着来这一趟?”
“就不该救你,”丰敬勾唇笑了笑,将药碗递上,“喝了。”
江砚白不疑有他一饮而下,喝完捧着空碗,“甜的?红糖姜汤?”
丰敬含笑着道,“药力解了你就没事了,自然不需要再喝别的药,怕你着凉,特意去沈记买的姜汤。”
买个姜汤还去沈记,丰敬又不是自家煮不了,且春安堂与沈记相距甚远。他这是存心调侃。
“你吃饱了撑的?”
江砚白从浴桶里出来,中衣湿哒哒地滴着水,丰敬没理会他的嘲讽,反而欣赏起了眼前风光,宽肩窄腰,容貌不俗,应该是时下小娘子喜欢的模样吧?
江砚白拿起干净的里衣,见丰敬还不出去,反问道,“你待在这儿,是要给我换衣?”
丰敬也只敢捋个虎须,真惹毛了江砚白他一脚踹过来就不好了,走到了屏风外面,“江少卿今日的火气格外大呢。”
里头幽幽地飘来一句,“丰大夫今日也特别欠打。”
丰敬扑哧笑出声,退开几步,仗着隔得远,朗声道,“江少卿失去意识之际,口中可是还念着某人的名字。到底是清心丹无用,还是你心不静呢?”
一道劲风袭来,木制屏风直直向后倒去,“砰”的一声,屏风有了裂痕,动静之大让院中的药童都忍不住进来查看。
胡桃看着对峙在屋子两边的二人,怯怯地问,“郎君可有事?”
丰敬说了声无事,摆摆手让他退下,向前两步,朝江砚白道,“你真要拆了我这春安堂不成?”
江砚白瞥了一眼开裂的屏风,“赔你个新的。”
丰敬双手抱臂,不再开玩笑,正色道,“你中的春/药纯度很高,所以清心丹压不住,这般的制药技艺,应该是那个人。”
“我猜也是。”江砚白已整理好了衣衫,冷笑一声,“与采花贼为伍,他也真是愈发下作了。”
只是正经不过一句,丰敬便又作死,“你真的不想知道,昏迷时喊了谁的名字吗?”
江砚白眼中寒光一闪,丢下两个字,“无聊。”说完便径直出了春安堂。
丰敬喊人将屏风扶起,他这个好友啊,就是嘴硬,哪里是不想知道,分明是心中清楚。
在意乱情迷间,脑中浮现的,也唯有她的笑颜,两眼弯弯似一双月牙。
云收雨霁,乌云缓缓而散,太阳冒了头,阳光穿过水汽在空中架了座彩虹桥。
江砚白下手及有分寸,采花蜂的伤都不致命。采花蜂醒来后便知自己没有了那东西,手筋脚筋具被挑断,他动弹不得。除了五年前那一次,再也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外伤了。
监牢外牢门被打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江砚白只想问他一句,“给你百花散的人,在哪?”此时的采花蜂已经揭下了假面具,与程梓明一般无二,五官虽然一样,周身气质却迥然不同。
他这样的人,便是知道他有个同胞兄弟因他而死,也不会有丝毫怜悯心吧。
采花蜂蔑他一眼,将头转到了另一边,竟是不打算交代的意思。
江砚白也不恼,淡淡道,“大夫说你体内有多种毒素,即便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几月了。”
采花蜂闭了闭眼,依旧没有说话。
江砚白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留下一句,“让毒公子聂星救人,是有代价的。”
采花蜂的□□良家女子的行为,亦为江湖中人所不耻,江湖中多有侠义之辈,一次他泄露了行藏,被人追杀,长刀穿过他的腹部,留下了一道磨灭不去的伤疤。
伤他之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但他命大,被人所救,便是江砚白口中的毒公子聂星,此人用毒如神,医术也不错,将还有一口气的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聂星需要人试他新炼制的毒药,运气好的,等聂星研制出解药忍过剧毒的折磨,就无事了。运气不好的,死了,残了,比比皆是。
他还算幸运,在那个炼狱般的地方呆了五年,聂星知晓他没有多少时日可活。采花蜂好色,必会想着及时行乐,聂星放他离开,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他最后的作案地点,一定要在盛京。
采花蜂之前不解聂星的用意,江砚白此来,倒是解了他的惑。也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他应该是活不到知道的那一天了。
牢里还关着夏氏姐弟,江砚白顺便去看了他们一趟,也带他们亲眼见了真正的采花蜂。
看着活生生的另一个“程梓明”再出现在眼前,姐弟俩震惊之余又深深后悔,他们真的,错杀了一个好人。
夏艳娘悲痛不已,跪在江砚白面前忏悔道,“江少卿,是我错了,我对不起程郎君,就让我来偿命,求您放过我弟弟。”她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弟弟不能有事。
江砚白眼底浮现不忍,只是法不容情,“你疼爱你的幼弟,被冤杀的程梓明也有心疼他的父母。”
夏云看得透,采花蜂既已经伏法,他便是死了也无憾,杀人那天他就没想活了。他抱着姐姐,轻轻擦去她的眼泪,“阿姐,不要哭,仇人马上就要死了,我们报仇了。”
夏艳娘泪水决堤,“云弟,是阿姐害了你。”因动手杀人的是夏云,夏云执意一肩扛下所有罪责。
夏艳娘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留芳阁的鸨母将人接了回去。夏云行刑的那一日,夏艳娘身着白衣,从留芳阁的顶楼一跃而下,红颜殒命,血染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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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王府,柳香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受伤,醒来后就执着寻找曹宇杰,“曹哥哥呢,他人在哪?”
柳父柳母皆一脸愁色,柳香知道他肯定出事了,不然他定会在床前守着等她醒来。
采花蜂下手太重,即便太医倾尽全力救治,也只能保住他的性命,断了的左手筋脉是接不回来了。
曹宇杰还未醒,柳香扑到他床前痛苦,“曹哥哥,是我没用……”
“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等你醒来,我们便成亲。”柳香握着曹宇杰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床上的人双眼紧闭,没有一丝反应。
接连几日,柳香衣不解带照顾曹宇杰,因曹宇杰不便挪动,就一直住在荣王府中。
端敬也不免为这样的真情所动容,抹了把眼泪道,“呜呜,我也想要这样的爱情。”
身边女婢毫不留情拆台,“您先找准一个对象吧。”今日少卿,明日将军的,见着好看的就往上扑。
端敬鼓着腮帮,“还不准我畅想了?”
三天后,曹宇杰在柳香的精心照顾下,终于转醒。
曹宇杰嘴唇干裂,只觉渴得厉害,声声唤着水。柳香忙不迭地给他喂水,曹宇杰费力张开双眼,看见喂水之人是柳香,一激动直接坐了起来,“小姐,不可。”
在他的意识里他是个下人,怎么能让小姐伺候他呢!
曹宇杰起来地太急,牵动了伤口,“嘶——”
柳香关心他的伤势,放下茶杯,抚上他左臂处的伤口,“小心些,别乱动。”
曹宇杰想将左臂从她手下抽走,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猛然意识到,他的手好像……废了。
曹宇杰往后缩了缩,柳香察觉他的抗拒,满眼疼惜地握着他的左手,咬了一下嘴唇,“曹哥哥,不要紧的,太医说只要勤加锻炼,手便会恢复如初的。”这话自然是安慰。
曹宇杰知道她在宽自己的心,柳香每一次撒谎都会不自觉地咬上一下嘴唇,他露出个笑,伸出右手抚上她的发顶,温声道,“我知道了。”只要她无事,即便是废了一只手也是值得的。
柳香笑起来,想给他喂水喂药,曹宇杰却不肯,“小姐,我是下人。”
柳香一跺脚,皱着眉道,“谁把你当下人了,我还想着嫁你呢!”说完便觉失言,小脸微粉。
曹宇杰大惊失色,“这万万不可,我怎配得上小姐。”
柳香将手里的药碗往旁边桌上一掼,摆起架势道,“你这意思,是不愿娶我?”
曹宇杰低着头,手攥紧了被子,颤声道,“我……不配。”不是不愿,而是不配。他成了个残废,怎能与她相配?
“好啊好!”柳香气急,原地转了两个圈,“左右我也寻不到什么良人了,我剔了头发做姑子去。”她在房里寻了把剪刀,长发拢到身前,作势要剪。
曹宇杰欲起身阻止,只是身体太虚弱,还没起来被咳得不行,“小姐不要,咳,咳……”
听见他咳嗽,柳香扔下剪子将他按回床上,气汹汹道,“给我好好躺着!”
曹宇杰委屈望她一眼,“小姐……”
柳香心一横,闭上眼睛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她飞快低下脑袋,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紧张道,“如此我们便有肌肤之亲了,你不能负我。”
她头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曹宇杰感受到唇上软意时,脑中如烟花一般炸开,什么动作都不敢有了。良久才意识道柳香做了什么,也红了脸,最后挣扎道,“我左手已废,小姐真的不嫌弃吗?”
柳香正视着他双眼,缓缓道,“我已非清白之身,你可嫌弃?”
“怎会?”
“那还如此多的废话!”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饱含深情,柳香转身再去拿药碗,抬眼却见沈鱼和江砚白立在门外。
也不知两人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柳香羞赧极了,将脸埋在了曹宇杰怀中。
沈鱼做了排骨山淮汤来看望曹宇杰,与江砚白是在王府门前碰上的。
却不想一同撞见这对鸳鸯互诉衷肠,真真是吃了一嘴的狗粮。
沈鱼提着食盒进门,忽然林妹妹上身似的,狭促的来了一句,“我倒是来得不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案件大部分的人都有了结局。
全书第一次吻戏是配角的,不得不骂一句,江少卿你看看人家!标题有惊喜哦,下章有大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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