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离城的冬天尤为寒冷。
毫无阻挡的荒原上狂风呼啸,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呜声。这个季节,即使不下雪,风也会让人冻伤,那种寒风衣物抵抗不住,从每一个缝隙里往身体里面钻,让皮肤变得像烤过的纸一样脆,轻轻一碰就崩裂开大条大条的口子,鲜血直流。
荒原上原本总是充满美丽兽魂星尘的天空,如今只剩下稀落的几颗星星,那些缥缈梦幻的五彩光团,已经很久没有在荒原上出现过了。兽魂莫名其妙的消失,大批大批村庄里的人畜离奇的死亡,查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头绪。
这种种异常带来的不安,无声无形的笼罩在离城的上空。而今又是正冷的时候,天一擦黑,长街上就变得空荡荡的,偶尔几只野狗跑过,也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暗沉沉的天穹下,荒原上的离城孤独萧索,只有一些庞大的建筑里,依稀能见几点灯火。
宇文墨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关了门闭了窗,默默的等待。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的那条窄缝投了一丝在屋内,慢慢的这一丝阳光也游离消失,屋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宇文墨的肩膀上,兀离从沉睡中醒来,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羽毛。它的身体表面蒙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的七彩光芒,让它介于虚实之间。它察觉到了空气中流动的不安。
它知道时间到了。
虽然兀离的天赋使它能够穿梭时间,回到过去的时空,但实际兀离能做的,也只是在自身临死之时,以全部能量为代价,回到致命伤害发生前的某一个时间节点。回到那个时间节点之后,由于同一个时空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本体,它将取代原本时空的自己,这使它预知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从而能够避开危险。
但是从它避开危险的那一刻起,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曾经发生过一切的那个时间流向消失,这和它穿越前的那个时空里它因为死亡而导致的彻底消失没有冲突。
这是时间的河流论。兀离死亡,河流断流,对它而言一切结束。兀离回到过去,避开危险,时间河流继续流淌。新的时间流向是完全新生的世界,兀离没有改变它死亡后的任何事情,所以对兀离而言不会牵涉到因果。
穿越时空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回到过去的人已经预知了今后将发生的一切,无论他在这个时空里做什么,都将使之后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而这造成的影响无比庞大。这种改变已发生的既定事实所牵涉的庞大因果纠缠,足以使山河盘崩溃。
如果那样他们有可能无法回到现实,永远被困在虚拟和现实的时间夹缝里。
没有人有能力承担这种改变导致的因果反噬,就像宇文墨在山河盘中曾经想杀掉被兽魂异变的撒合辇,那一瞬间山河盘和现实世界都差点崩溃。
兀离很想知道宇文墨到底要做什么,宇文墨在现实世界里并没有死亡,他的那条时间河流仍在继续向前流淌,这也就代表无论他做什么,都必然会使时间流向改道,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亿万生灵都会因为他这个小小的改变而在新的时间流向里产生相应的改变。宇文墨要承受这种改变带来的反噬。
而新产生的时间流向会反过来和以往的时空产生呼应,这种呼应能够被具有时空天赋的神兽敏锐的察觉到,这种呼应就是时间节点。
现在,时间节点到了。
历史上的这个冬至,对国师府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这一天金王武卫,重甲卫和巫神殿的大批巫祭同时出动,血洗了国师府,巫神殿查明国师就是这些日子大肆杀戮的凶手,国师修行走上了一条邪路,依靠吞噬兽魂和生魂来增强自己的力量,已经变成了妖物。
然而可悲的是,由于时间的河流论,曾经发生的悲剧,宇文墨没有能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再次发生。
他能做的,是借助山河盘的力量,在时间节点处重新开始。
窗户外突然一亮,紧接着闪烁起五彩的光芒,砰砰的巨响在天空回荡。噼里啪啦的声音中,窗户亮了起来,黑暗的房间里透进了各色的光。
这是外面在庆祝冬至燃放的烟花。
宇文墨像一具雕像一般坐了很久,烟花亮起时,他终于缓缓站起身推开了窗。
寒风扑面而来,天空五颜六色,忽明忽暗,十分璀璨。一朵巨大的烟花映在他的眼底,久久没有消散。
隐约中,前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风里夹杂着哭喊声,兽鸣声。
猛然间夜空里腾起一蓬巨大的火焰,那火光是妖异的红色,一闪即没,然后大地变得颤抖。轰隆一声巨响,国师府的大门连带大半个围墙都在巨响声中四分五裂。
国师府外的长街上,全身笼罩在漆黑铠甲中的重甲卫就像来自地狱的幽灵,爆炸后的烟尘尚未散去,重甲卫便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长刀出鞘的声音带着森冷的杀意,在长街上回响。那长刀经过特殊处理,通体漆黑,没有反射一星半点的光芒。
队伍最前方的男人挥了一下手,整个重甲卫提刀冲进了国师府。
听见动静前来查看的国师府众人一个照面下就死了十数人,前院顿时鲜血喷溅。
宇文墨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长剑。
国师府的地牢在西北的角落里,顺着一条斜向下的竖井往下,里面潮湿阴冷,暗无天日,只有唯一的一条路通向出口。
因为地牢常年空着的原因,这里没有人留守。关押了撒合辇之后,留了三四个弟子在此轮值。
小满很轻易的避开了这几个弟子的视线潜入了地牢。
她打算偷偷的救撒合辇出去,大不了和他私奔。等过些日子再回来,父亲母亲总归是疼她的,过了这个气头,便也会接纳她和撒合辇的事情。
但是她没想到,地牢里空空如也。大门锁着,镣铐落在地上,人却不知所踪。
撒尔满跑遍了整个地牢都不见撒合辇,再顾不上隐藏自己的踪迹,快跑几步抓住了看守地牢的弟子,急声问道:“撒合辇呢?你们把他怎样了?”
那弟子吓了一跳,见是撒尔满,哪儿敢还手,苦着脸道:“小满,那是二师兄,我们哪儿敢将他如何?他在地牢里,我们也是好吃好喝的照顾着的啊!”
“胡说!他人呢,人去哪儿了?”
几个弟子闻言,跑到地牢深处一看,纷纷变了脸色,正在这时地面突然猛烈的震颤,如同地动一般,几人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几个弟子倒也果断,顾不上再纠缠撒合辇去了哪里,拉着撒尔满往地面跑。
几人一出地牢,眼前火光冲天,一片混乱,重甲卫已经杀到了侧院,国师府的人被逼的节节败退。几人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被小满抓住的那个弟子反应迅速,抽刀拦在了小满面前,厉声道:“快带着小满走!”
几个弟子保护着小满,想要冲出府,奈何前院已经全是武卫,只要国师府的人出现,立刻被乱箭射杀。几人无法,只能护着小满退往后院,这一路厮杀中,护着她的四个弟子转眼就死了一半,另外两个也受了重伤。
几个巫祭狞笑着将三人逼到了绝路,眼看着就要被杀,夜空里寒光闪过,宇文墨到了。
“苏墨!”小满满脸泪痕,眼底全是惊慌,“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没有说话,护着她一路退到后院。这场突袭来得猝不及防,对方作了充足的准备,出动了重甲卫,金王武卫还有不少巫神殿的巫祭,国师府的人被杀了七七八八,最后幸存的弟子们被逐渐收拢的包围圈团团围在了内院。
天空中烟花还在绽放着,绚丽的夜空下,地面却满是横陈的尸体和鲜血。幸存的弟子们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浑身是血的拿着手中的武器和外面包围的人对峙。
“你们疯了不成?!”阿古达木怒叱,“这是国师府!莫非你们要叛国?!”
周身漆黑看不见面目的重甲沉默不语。后面有人举着火把开道,重甲卫让开了一条路,一身黑色巫祭服的忽卢缓步而来。他缓缓环视了一圈拿着武器还在对峙的国师府弟子们:“叛国?!今日是国师叛国!国师吞噬兽魂和生魂来修行,这样的邪修,你们还要助纣为虐不成?!”
“你胡说!”国师府弟子怒叱道,“忽卢老儿,你不要信口开河!国师让你主持了巫神殿十数年,是你如今贪心不足想要谋害国师才是!你狼子野心,当我们都是瞎的?!”
一道碧绿的光芒闪过,方才喊话的国师府弟子浑身漆黑,向前扑倒在地没了声息,那道绿光在忽卢的身边凝结,是一条盘立起来足有一人多高的蓝色眼镜蛇,它黄色的竖瞳冷冷的盯着眼前的众人,黑色的信子时不时吞吐,它的身体表面流转着暗蓝色的波光。是忽卢的本命魂兽。
那弟子的尸体在地上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转瞬之间化成了一滩黑水。众人都知有剧毒,四下里开,对着忽卢又惧又恨,怒目而视。
“国师是邪修,你等也不过是被他蒙蔽罢了。”忽卢笑了笑,“只要弃暗投明,老夫自然会留他一条性命。若是执迷不悟,少不得就要清理门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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