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嫣然撩开布帘,看了眼窗外。细碎的雪花随风轻舞着。高大的朱红色宫墙让甬道显得特别狭窄,宫墙上是黑色的飞檐,眼下蒙了一层薄薄的雪,这么看出去,似乎天空都被宫墙分隔得只剩下了这么窄窄的一条,铅灰色的,沉沉的压在头顶。
上一次在太极殿是什么时候。哦,还是她那个皇爷爷在世的时候了,她失魂落魄的从太极殿里走出来,杀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像个游魂一样的被送回了所谓的家。
萧嫣然放下布帘,垂眼看着自己交叠放在面前的手。她以前喜欢淡淡的粉色,桃花粉,樱花粉,如今她却偏爱热烈的艳红色,鲜艳的指甲反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雪白。
她慢慢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郡主身份,皇室血脉,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曾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可是那个老皇帝就像畜生一样的把她糟蹋了,他死了,她反而成了肮脏的物件,被自己的血脉亲人厌弃。
那个所谓的手足,亲手害死了她腹中的胎儿,她的父王母后却只会赏赐一些金银之物,似乎她和她的孩子,都是明码标价的,不管她经历什么样的伤害,只要用那些金银都能够买回来。
说到底,她没有能够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啊,她不过是个表面光鲜的浮萍罢了。他们要她生,她就能生,他们要她死,她的命和草芥也没有什么区别。
萧嫣然的身上,飘散着丝丝缕缕凡人看不见的怨气,那怨气是如此浓郁,近乎成了实质,将她整个人笼罩,使得她看上去面目不清。
一个从没有过的念头疯狂的充斥着她的内心,她要牢牢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再不要让他人能轻易左右她,轻贱她!
萧嫣然的左右肩头,各趴着两团黑乎乎的影子。那是她腹中没有存活的胎儿,怀着极大的怨气化为了阴魂,被她心底深处的憎恨愤怒所吸引未曾离开。她身上的怨气滋养着那两团阴魂,突然间两团阴魂飘起来融为了一体,附着在她的后颈上,就像生了一个巨大黑瘤,又像是一个黑色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普通人也会有极小的几率发生异变,通常心怀执念而又充满愤恨的人,机缘巧合之下,也有可能异变为妖物。
小小的妖物初生,只是会影响本体的心智,让她变得更加怨恨,更加充满野心。这种小小的变化于天地间来说甚至渺小得不如一粒灰尘。
但是这是太极殿,萧嫣然是皇室嫡系,纯正的萧氏皇族血脉。
宫殿屋顶飞檐上那些琉璃檐角兽纷纷扭过头看向甬道上的那顶轿子,雪下得更大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甬道上只剩下了一顶红色的轿子漂浮在空中缓缓前进,那些抬轿的轿夫,随行的宫女嬷嬷们都不知所踪。空中飘舞的雪花下落得格外缓慢,碰到了那顶轿子,便打着旋儿转移了方向,落向了其它的地方。
太安静了,安静到萧嫣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察觉到了异常,撩开了暖轿厚厚的门帘,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发现周围的人不知所踪,外面飘着鹅毛大雪,而她乘坐在一顶漂浮的暖轿中,正在前行。
“来人!”
萧嫣然害怕的大声喊叫,却没有一点声音。无论她怎么努力,她发出的声音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了,四周围一片死寂。
甬道的正前方一片血红闪过,突然出现了一群人。他们身着长甲,手拿武器,有的人满脸血污,有的人没了手脚,有的人开膛破肚,还有的人身上扎着各种武器,甚至穿透了胸膛,他们表情狰狞,无声的呼喊着,向着她的方向奔来。
萧嫣然害怕极了,无声喊叫着,拼命往后坐,一阵大风吹来,暖轿的门帘被吹走了,再没有东西能够阻挡她的视线。
甬道中段,两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同样随着一道红光闪过出现,缓缓转过身来,一个面容极美,身着紫金色的长袍,一个雍容华贵,带着黄金坠着红宝石的飞凤簪子,身着明黄色的凤袍。
她们的身后,一个接一个出现了无数的嫔妃,只是那些妃嫔们虽然衣饰华美,面容却十分恐怖,有的甚至已经腐烂得可见白骨。
恐惧到了极点,萧嫣然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然而就在那些人要撞上她的一瞬间,都化作了细沙,细沙卷着暖轿,一阵天旋地转后停了下来。
眼前是……
太极殿的寝殿?!
萧嫣然看着地面,暖轿依然悬浮在半空之中。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的一切十分诡异。她鼓足勇气从暖轿上跳了下来。四周围的宫人们垂眼肃手而立,似乎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的出现。
这个画面是她心里深处最深的噩梦。
内室厚重的帷幔垂着,帷幔后隐约可见宽广的床榻上有两个身影。一个身着代表着至尊的龙袍,一个身上的衣饰也十分精美,然而此刻那些精美的衣饰在身着龙袍的男人手里,尽数化为了破帛,被他随手扔到地上。
萧嫣然颤抖着手掀开了帷幔走进去,这个身影不容她错认,是先帝。她看向床榻上痛苦的看着床顶满面泪痕的女子,是她自己。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一瞬间,萧嫣然身上的黑色怨气冲天而起,她的双眸变得一片漆黑,脸上出现了狠厉之色,她拔下了头顶的长簪,猛地扑了上去,毫不犹豫的将长簪刺进了先帝的后颈。
先帝不动了,榻上的她自己也不动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踉跄后退,撑着木桌不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就算你杀了他,你也会死。”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她脑海里回荡,萧嫣然恐惧的看着四周:“什么人?你是谁?!”
她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
那个声音似乎无处不在:“可怜啊。你渺小得就像个蚂蚁。就算你当初杀了他,猜猜会发生什么事情?这种皇室的脏事儿,会因为你弑君被掩埋,连同你一起掩埋。”
眼前景色变幻,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海浪起伏,那声音在天空回响:“你有如此的执念和恨意,我可以帮你。”
萧嫣然四处打量:“你是谁?这是哪里?!”
金色的海洋哗啦啦的涌动着,海水里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冷漠的注视着她:“只要你愿意,我能帮你达成你的愿望。”
火山口。
距离宇文墨在此处用兽笛召唤岩鳗抓到兀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环形的火山口外面残留了大量岩鳗带出来的的岩浆冷却后形成的岩石,星星点点的散布在焦黄皲裂的大地上。
这里和之前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幻,温度变得更高了。火山口里金红色的岩浆缓缓的流动着,不时地鼓起一个一个巨大的气泡,又炸开碎裂。
火山口的上空,因为高温空气扭曲,连带着天空的云层都变了颜色。
就在那高空之上,一只火红色的大鸟正在盘旋飞翔,片刻后那鸟划过长长的弧线落地,落到了一个男人的身旁。
这两人是烈度和红藏。
烈度蹲在地上,拾起地上一小块凝固的熔岩,石头在手心里格外灼热,稍微转变角度,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烈度握紧石头站起身:“是这里。”
神兽停留过的地方,会留下它特有的气息。巫祭有一种特殊的方法感应。兀离虽然已经离开了很久,火山口附近的火元素却依然异常活跃,空气中掺杂着丝丝点点美丽的妖火,让整个火山口镀上了一层炫彩的金沙。
这里的天地二气格外紊乱,如同被撕碎了的纸屑一般在空中杂乱无章的飞舞,这里的空间也极为不稳定,火山口上空的红云里时不时有闪电掠过,每当闪电亮起时,虚空中就显现出淡灰色的裂纹。
烈度拿起了腰间的兽笛吹响,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火山如同喷发了一般,一只巨大的岩鳗缓缓抬起了头,带起了金红色的岩浆到处卷涌。岩鳗低下头看着烈度和红藏,巨大如同湖泊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温和。
烈度伸手按住了岩鳗的头,片刻后他收回了手,岩鳗晃了晃脑袋,慢吞吞的又沉入了火山之中。
“兀离被一个男人带走了。”烈度道,“那个男人十分强大,用一个木盘状的法器将这片世界封锁,然后带着兀离消失。”烈度转头看着红藏,“我们得回去告诉师父,山河盘面世了。”
佛境。
崇明大师崇德大师罕见的同时站在通明寺山门前,身后带着各自的弟子,安静的等待。
片刻后齐司殿带着随行众人,被崇德大师坐下大弟子阿难陀引着上了山,众人互相见礼,齐司殿被请到了内院落座。
佛境如今面目全非,满目疮痍。为了加快法阵的修复,这一次齐司殿特地从天机殿带了数人随行,这些人将留在佛境里协助众僧重新刻绘阵法。
众人商议了一番之后,普难陀领着司监司侍们下去了,内室里只留下了崇明崇德大师和齐司殿三人。崇德大师道:“都说神兽鼎盛时期,一个念头便是一个世界。夜藏在黑夜降临之后,可和夜色融为一体,穿梭无数梦境。那夜藏虽被囚于后山,奈何她在吞噬了源血之后,力量过于强大,如今她的梦境反过来倒映现实,如此下去,只怕单凭佛境如今残存的力量,是镇压不住她了。”
齐司殿点了点头:“佛境的核心运转力量是羌尧。它的力量和夜藏的力量本就互相排斥,当日虽然借用夜藏的力量稳定了佛境,如今再用佛度金莲抽取夜藏的力量反哺法阵,两相冲突之下,只怕会加剧法阵的崩溃。
老朽此次前来,也是要将那夜藏带回天裕关,皇宫和天机阵的法阵一直将望天作为力量核心。如今有了夜藏,正好将天机阵的阵心转移到夜藏的身上,也算妥帖安置了夜藏。”
崇德大师道:“贫僧小徒弟昨夜进了夜藏的幻境,在幻境中见到了宇文夏满的生魂。过了这般时日,夜藏还未将宇文夏满的生魂吞噬,不若先尝试救人如何?”
齐司殿点了点头:“你我三人之力,尚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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