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瑜不料云澄居然也在这里,一时愣怔不及言语,直到上官瑾先于众人反应过来,拱手礼道:“见过云相。”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纷纷行礼问候。
云澄看着上官瑾,淡淡笑道:“听闻上官大人昨日喜得千金,还未来得及恭喜。”
在场的人都知道上官瑾这个女儿是妾室所出,大宴宾客也说不过去,更遑论让云澄亲自登门贺喜,他这么说,明显不过是客套话。
上官瑾自然也不会当真,顺口接道:“区区小儿,何足云相挂怀。”
“相公,”一旁的宋承忽然道,“我们正打算去游湖聚宴,您也一道来吧?”
云澄婉拒道:“我只是带小方出来给她践个行,信步游玩,这就打算回去了,各位玩得尽兴。”
“践行?”宋承微讶,朝谢晚芳看了一眼,“你要去哪里?”
她心说我也刚知道我要走……
偏生当着这些人的面她还不能表现出惊讶,再加上云澄这话来得突兀,以至于须臾之间她竟搞不清这到底是真是假,所以神色间倒也真的无甚起伏。
“吏部的公文已下,”云澄替她回答道,“节后她便要去丰安县上任了。”
谢晚芳倏地攥紧了手心。
众人不由面露诧色,上官瑜的目光更是陡然变得晦暗不明,就连一向持重的上官瑾都忍不住讶道:“云相是收她做了门生?”
云澄说的这句话,听着轻飘飘的,可却不仅挑明了她如今已是官身,驳斥了上官瑜的“借奴”之言,还同时宣告于所有人:此女是他的人。
不是领回来逗趣,也不是为了故意膈应右丞相,而是真的要用她?!
但比云澄要用她更令上官瑾惊讶的,是他突然间反应过来,左相之所以把这叫方寄雪的女子带在身边或许是真的在培养她,也即是说,云澄这是将她收在了门下?
朝中皆知此次秋试云澄会亲自担任主考,也就是说最后脱颖而出的考生都将称他一声“师座”,一个区区鹰奴,又是个女子,竟然比起那些应试而出的天之骄子还要先了一步,且还正儿八经是云澄亲自教导的。
她到底有何过人之处?难道就凭公主府她的侥幸得胜,云玄明便觉得她可堪大用么?
上官瑾心想,若是如此,那他也太敢想了。
再者说,把人弄去丰安县上任又是什么安排?丰安县令虽与上官家无亲,可也不是他左丞相一系的人,更何况丰安县作为京都畿县之一,可以说是乡里情况最复杂的地方。
面对上官瑾脱口而出的疑问,云澄只是回以了一笑,模棱两可地道:“不过是看她有些资质,便全她一个心愿,算是为今年佛诞积福了。”
言罢,他也不去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径自转头对谢晚芳道:“走了。”
她立刻点头:“嗯!”然后半步不迟地跟了上去。
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感觉到身后那些打量自己的目光终于被人群隔断后,谢晚芳才低声问道:“相公刚才说的话是哄他们,还是认真的?”
云澄与她慢慢并肩而行,回道:“自然是认真的。”又解释道,“我原本想等放完灯再告诉你,也算是惊喜。”
要说惊喜,谢晚芳觉得自己确实很惊喜,只是……好像这并不是她想象中离开他身边时的情景。
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又问道:“那我要去那里做什么?我方才看上官瑾的神色,他好像很意外您会派我去那里。”
“因为丰安县令徐谦既非上官一系,亦非我所用之人。”云澄道,“他是前朝五大世家之一丰安徐氏的大家长,徐氏一族当年助大盛开国有功,但也因此几乎全族覆灭,如今拢共剩下不过百余人。”
“还有,”他说,“他的妹妹是河西候夫人。”
丰安徐氏。谢晚芳在心里念了几念,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愕然道:“丰安,那不是……”
“对,”云澄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平静道,“安国公夫人的母族本家也在丰安。”
不错,丰安白氏,亦是五大世家之一。这也是为何萧氏开国后白氏能与安国公府联姻的原因。
他说:“所以你现在应当明白,为何那里的县令会是徐氏家长了吧?河西候在西北虽不如安国公的光环亮眼,但先帝将他放在那里不是没有用意的。”
“雍州。”谢晚芳当即恍然道,“相公的最终目的,是想让我借徐谦这条路去雍州?”
云澄微微颔首:“不错。”
“难怪,您让我看的都是京畿各县还有雍州一带的地理志。”她说道,“那,可是丰安县那边已出现了机会?”
云澄淡淡一笑:“其实机会一直都在,只是许久以来无人能动。丰安县西南边的那座山,你还记得吧?”
她飞快在心中回忆了一遍:“剑门山!相公是说……占山而居的那个寨子?”
说来这寨子的存在本就稀奇,京都畿县,竟然还有乡民为躲避税负索性跑去占了山头,之前云澄授课时便对她讲过,官府也不是不想去清查,只是这些人依附于当地世家,偏偏大盛现行律法又规定世家只以田亩缴税,不算人头。加上乡民宗族又团结,有人来查就有人望风,一查起来这些人就往世家府里钻,个个都说是这些高门望族的家仆,再考虑到这些世家和朝中亲贵的千丝万缕之系,便越发难以下手。
让宗族势力稍弱,但又有皇室加恩在身的徐谦在府衙里坐镇,大概已可算是最聪明也最无奈的做法了。
“你此去是做县尉,”云澄说道,“佐领治安盗捕之事。虽是流外官,但你仍是我大盛第一个有品阶且真正掌有管制之权的女官,所以你去了丰安县之后必定会遇到许多打量的眼光又或者听到一些流言蜚语,不过越是如此越不可着急。徐谦此人性情中直,你只需让他看见你的能力,等到时机成熟时,你便会得到立功的机会。”
谢晚芳点点头:“相公放心,我不会因那些人便自乱阵脚的。”说完,又笑了笑,“不过相公这话说的,好像是对我很有信心?我记得书上写剑门山地势易守难攻的,何况还有宗族世家为掩护。”
她语气轻松地说着,实际上心里想到这些还真是觉得没有底。云澄为她费了那么多心思,从一开始救助她,后来又苦心教导,到现在连身份都帮她摆平还铺了一条官道出来,可万一呢?
万一她出师不捷怎么办?
“只当信心满满地试上一试。”云澄却笑意清浅地如此回道,“人生在世,也不过只能试试。”
“你心中亦不必有负担,”他说,“走出这一步,即是在帮我,帮这大盛江山。”
闻言,她心头微暖之余顿觉意气澎湃,当即郑重地许诺道:“我一定会做成的。”
云澄微微颔首,又道:“你在外自当便宜行事,不必过多顾虑,非常之时可行非常之法,身后有我。”(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他说这话时语气与平时无异,仿佛这番叮嘱再寻常不过,并不值得有什么波动。
可谢晚芳却只觉心口一阵酸热,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能常给您写信么?”
云澄微怔。
她忽然反应过来,忙低下了有些发烫的脸:“算了,我知道您很忙,等有事的时候再……”
“自然可以。”他似是轻笑了一下,“你这样说,倒好像是我不肯收你的信。”
谢晚芳倏地抬起头,漫天灯辉下,眸光清亮地望着他:“那我到了那边就给你写信!”
“好。”云澄垂眸回视着她,温声应道。
一大早,宋承正在院子里练剑,刚才冒了一层细汗,就被前来报信的从人给打断了。
“世子,”从人道,“云相来了。”
宋承一听,即丢下手里用来擦汗的巾帕,立刻道:“快请!”言罢又招呼了下人速速去备最好的茶。
他在京城暂居的这宅子不算大,没多久,就见云澄带着随侍走进了院门。
宋承迎上来礼道:“不知云相今日会来,多有慢待,还请见谅。”
云澄看着他,淡淡一笑:“世子不必客气,正巧路过,突然想起有两句话想与世子说。”
宋承即招呼他入座详谈。
“不用麻烦,说完就走。”云澄道,“听闻世子来京多日尚未觅得良缘,我忽然想起有一人选或许合适。”
宋承一愣。
“随国公年迈,膝下又只得一个孙女。”云澄道,“倘若世子能与他家的娘子缔结良缘,随国公定会拼上一身功勋向圣上请旨让世子袭爵,世子也能就此留在京都不走了,岂不皆大欢喜?嗯,如此甚好。”
他说完,像是也不打算等宋承回应,转身就准备离开。
宋承反应过来后,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忙快步追上去拦住了他。
“云相、云相,”宋承倒吸了一口凉气,“有话好说,我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直管开口,犯不着……犯不着惊动随国公他老人家是吧?”
那随国公都八十好几了,就差最后享尽一生尊荣寿终正寝,他孙女不仅是大归之妇,而且也年过四十都能做他阿母了,让他娶她?除非他是疯了!
可是,那随国公还真是有一身功勋……万一真缠上他了,怕是圣上都没办法啊!
他不由有些惊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望着云澄。
云澄笑意清淡地看着他:“世子言重了,我还以为世子一而再地拿我身边之人搅混水,是因为希望云某替你选人呢?”
宋承:“……”
他垂头丧气地道:“我错了,再不敢了,还请云相高抬贵手,莫要拿随国公来整治我。”
云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真的知错了。”宋承苦着脸道,“我也没办法,右相那些人实在逼得紧,我怕我再跟他们耗下去就真要把自己交代在这儿了,我还有壮志未酬呢!”又忙解释道,“我也是瞧云相你看重小方,这才想了这个馊主意……但我说真的,我欣赏她也是真心欣赏她,并不愿意她真的被瑜郎君他们欺负。”
云澄略一思忖,说道:“世子有壮志未酬,小方也有,她如今将要去丰安县上任,世子如果只想避开姻缘纷扰,倒不如也给自己找些事做。”又提醒道,“她没什么朋友在身边,世子若是真心与她相交,她高兴,我也不会反对。”
宋承疑惑地挠了挠头。
等到云澄转身已快走到院门口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惊喜地嚷道:“云相,我会去看她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照看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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