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江妄突然请了假,盛意本以为他只是临时有事,不能来上课,却没想到那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有过来。
中午一起吃食堂吃饭的时候,盛意佯不经意地问过李临关于江妄的事情,没想到他比她还要惊讶:“旷课吗?”
盛意摇摇头:“老师没在班里提,我也不清楚。”
李临皱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盛意和林昭昭,最终又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周末的时候,盛意想了很久,还是循着记忆去了趟上次她偶遇到江妄的那条巷子。
白天这里要热闹很多,巷口就有各种卖水果的小摊。
红毛翘着二郎腿坐在其中一个摊位前边,拿着一个蒲扇在扇风。
他其实长得不难看,收拾一下,甚至有些痞帅的气质。
只是他的穿着打扮也太不修边幅了点——一件红色背心,黑底蓝花的沙滩裤,一双黑色夹拖。
头发剪短了些,理成了平头,还是红的。一看到盛意,他就瞬间睁大了眼睛,激动地朝她招手。
盛意停顿了片刻,走过去,红毛问她:“来找江哥吗?”
盛意抿了抿唇,“嗯”了声,想了想,又补充:“他上个星期一直没来上课,我……”
“哦!”没等她说完,红毛就一副“这事儿我最了解了”的模样说,“他最近估计都去不了了。”
“为什么?”
红毛又坐回到了椅子上,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你不是他女朋友吗?你不知道啊?”
盛意心里突地一跳:“什么……女朋友?”
红毛说:“就那次啊,江哥不是让我们别惹你吗?后来徐森问他你是不是他女朋友,他没否认啊,没否认不就是承认咯。”
“哦,徐森就是那天晚上跟我们一起的,你可能不记得他了。毕竟,不是谁都长得像我这么风流倜傥风花雪月绝代双骄的。”
他估计是古惑仔看多了,讲话的语气也有一股硬凹的港腔,盛意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成语都是怎么用的。
害得她心里因为他那句“没否认就是承认咯”而升起的一点缱绻之意,瞬间就被哭笑不得所取代。
但是,出于一些难以言明的小心思,她也没有否认他那句“女朋友”,而是问道:“是什么事?”
红毛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这个……我说了怕江哥知道了来打我。”
盛意说:“我不跟他说是你告诉我的。”
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孩儿,讲话声音特温柔,软软糯糯的,一看就特别有说服力。
红毛说:“那到时候如果江哥怪我,你记得帮我拦着哈,毕竟咱们也算是有过一次生死之交的人了。”
盛意猜测他说的应该是上次的事情,也没管他再一次乱用的词语了,她诚恳地点点头。
红毛长长叹了口气,明明是句有些伤感的话,硬是被他说出了几分滑稽的味道出来。
他说:“其实,江哥也是个可怜人。”
盛意沿着巷子往里走,一路上,脑子里都在回想方才红毛传递给她的那些信息。
“其实江哥家不住这里,他一直住苏姨,也就是他妈妈房子里的。苏姨是个舞蹈家,她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柔的女人……”他说到这里,看了盛意一眼,敷衍道,“你勉强可以排第三吧。”
盛意问:“第二是谁?”
红毛噎了一下,脸上难得露出些许不自在:“管好你自己的事,怎么这么八卦呢?”
盛意:“……”
红毛从包里掏出一根烟来,又从旁边摸了个打火机,问盛意:“你不介意吧?”
盛意摇了摇头。
红毛又说:“但是他奶奶住在这里,所以他大多时间也是待在这里的,因为要陪奶奶,我也不知道他奶奶为什么死活不愿意搬家。”
他讲话半天讲不到重点,盛意问:“然后呢?”
红毛说:“他还有一个爸爸。”
瞧见盛意脸上露出些许无语的表情,红毛说:“你听故事能不能有点耐心。”
盛意:“……您慢慢说。”
红毛:“他爸爸是个画家,我小时候其实觉得他爸爸可厉害了,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嘛。”他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类似于嘲讽的笑来,“但是身边那些大人经常嘲讽他爸爸,说他没用什么的,后来我才知道,画不出名堂的画家不叫画家,应该叫‘臭画画的’。”
他说:“其实具体的事情我也搞不清楚,反正以前只知道他爸爸经常打苏姨,好几次我奶奶也去劝来着,没用,去劝的人也被他爸爸打,后来就没什么人管这事儿了。”
盛意注意到,他对江妄爸爸和妈妈的称呼有一个明显的区别。
红毛说:“其实也报过几次警,但也没什么效果,你懂,家务事嘛。”
他手里一根烟快燃完了,他走到旁边捻灭了,才又继续说:“那段时间我自己也一堆事,就没太注意,只知道后来苏姨自杀了,他爸天天不着家,每次回来就是跟奶奶要钱,有几次听说还对老人动手了。”
“江哥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但我觉得吧,”他说,“奶奶不搬家,多半是因为苏姨那个房子在高档别墅区,安保太严格,她怕江哥他爸爸进不去。”
“怎么说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事儿江哥就不应该管。”
“这不,前段时间他爸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来闹事,江哥又动手了嘛,结果他爸说要告他,但我觉得告他是假,讹钱是真。最近没去上课就是在处理这个吧。”
……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盛意全听不见了。
她心里像被人塞了一块海绵,海绵里挤满了水,压得她一颗心沉甸甸的。
她压根儿就没法好好消化这些信息,虽然以前也能从小姨的只言片语以及江妄的性格中,窥见到他的一星半点故事,但都不如此刻旁人直接同她讲述来得冲击力大。
她心里乱得要命,跟随本能地往他家的方向走。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此时在不在家,更加不知道倘若他在家,她见到他了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可心疼和担心溢满她的胸腔,她已经没有办法冷静思考,只想快点见到他。
想知道他好不好。
她不断在心里回放着刚刚红毛同她描述的每一个画面,大抵喜欢一个人,会更容易共情到他的苦,她连眼眶都酸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猝不及防看见了江妄。
那时正午阳光炽烈,刚刚到吃午饭的时间,巷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时不时会传来几句女人喊自己小孩回家吃饭的呼喊声。
江妄立在深巷最里端那间院门门口,他的眼眸漆黑,面如冰雪,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
额前头发明显未经过打理,软软的垂在眼前。
盛意心里猛烈的情绪还未褪去,乍然看见本人,她本就遏制不住的泪意一时间更加汹涌了。
她的眼眶红得厉害,嘴唇也微微颤抖着,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保温盒上,她想也没想便问:“你要去哪里?”
江妄皱着眉没答话,盛意这才察觉到自己那句问话实在唐突,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自己的泪意压制下去。可越是想压制,就越是心疼得厉害。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江妄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盛意低下头,软着嗓子说:“你……你很多天没去学校,我……我那个……”她在脑中组织着措辞,江妄忽然道:“我请假了。”
盛意语声顿住,良久,她说:“是这样。”
空气一时静默下来,停了片刻,江妄又问:“还有事吗?”
盛意发现,这次见面,江妄的态度冷淡得吓人。虽然以前他也一直是淡淡的,但他那时的淡里裹着的是春日柔和的杨絮,可现在杨絮被换成了冰雪。
外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可内里却是天壤之别。
她的喉咙堵得难受,可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他们的关系始终保持在淡如水的那个程度,多一步就是逾距,她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那个身份去问他什么。
她最终也只能摇摇头,江妄也未再多说什么,连句“再见”也懒得丢下,径直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盛意没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少年脚步停住,盛意转过身,只能望见他清瘦挺拔的背影。
他似乎是笑了声,有些冷淡的、微微带了些嘲讽的笑声。
“盛意,”他说,“原初南跟你说什么了?”
盛意愣了愣:“诶?”
江妄说:“红毛。”
盛意心脏猛然一跳,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红毛正朝她做出一些奇怪手势。
盛意:“……”
她还没出卖他,他怎么就自个儿自曝了?
江妄转过身,春风撩起他的刘海儿,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
他的目光落在盛意发红的眼眶上,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冷峭笑意。
他说:“你们女生,是不是都特别喜欢当救世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交代一下我们江江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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