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留名的诱惑实在太大,提学司的官员们在认真思考之后,举手表决了这件事。结果很喜人,除了两个顾虑太多弃权的,几乎算是全票通过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时间又不等人,所以楚辞就开始着手安排这件事。当然,他在安排工作之前,还写了一份公牍往上递。他毕竟只是一府提学,上面还有两位顶头上司,不事先通知他们一声还真不太好。如果以后让他们在别人口中得知了,楚辞就要落个目中无人的名声了。
齐鲁直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楚辞,对于他呈上来的公牍只粗粗看了几眼,然后评论了一句“异想天开”,便丢在一边不理会了。杜玉却不同,他仔细地看过公牍后,便直接简装出行,来到了漳州府。
他到时,楚辞正在给大家开会,听到门房报说门口有一老者请见,不由心生疑惑。再听完他的形容后,楚辞心中大概了解了来人的身份,便暂停会议,亲自到门口相迎。
提学司大门外,杜玉正负手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提学司大门两旁贴着的对联,上面用一种笔法犀利,形态瘦长的字体书着“书山有路唯勤是径,学海无涯以苦作舟”这两句话。这两句话化用了诗词,由学子自勉变成了苦口婆心的劝慰,贴在提学司门口倒也适用。
当然,杜玉观察的并不是内容,而是这种独特的字体,早就听人说楚辞写得一手好字,如今看来他人倒没有夸大。
“杜大人,您来了怎么不先知会一声?倒显得我们怠慢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楚辞和杜玉志趣相投,如今那“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八字箴言还挂在杜玉的书房里呢,所以楚辞和他说话时,也不会太拘束。
杜玉笑了:“本就无事,何苦劳动地方官员来回奔波呢?”如果把他的职位和现代做对比,那就相当于省教育厅厅长到市里巡查,地方官员是要亲自接待陪席的。
楚辞也笑了笑,这老头就带了一个下人过来,看来是真没打算惊动别人。而且他一来就直奔提学司衙门了,想必是冲着前几日他呈上的公牍来的。
果然不出楚辞所料,还没等走到他的书房里,杜玉就开门见山,表示想要听一听楚辞为编写教科书制定的具体的章程。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再加上会议室里还有一群人,所以楚辞干脆就没进书房,带着杜玉拐了个弯,直接来到了会议室里。
这些官员们本还在讨论,突然看见他们提学带着一个老头走了进来。等他们看清楚这个老头的长相,立刻就慌了,怎么正提学大人会突然莅临漳州府,难不成是想明察暗访,看看他们有没有认真办差?
大家心中思绪万千,但行礼的动作却仿佛事先说好了一样,看起来特别整齐划一。
杜玉笑呵呵地让他们免礼,然后又说,他今日到来是为了求教的,大家不必如此拘束,就当没他这个人就行了。说着,便在前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听楚辞说话。
其他人见状,也一个个的都正襟危坐,把会议室的气氛弄得十分严肃。楚辞于众目睽睽之下独自站在上方,心里竟突然生出了点压力来。
他刚想说话,却见杜玉突然举起手:“楚大人,可否让他们也给老夫拿个空白本子过来?”他见众人桌前都有厚厚的一本,本子翻到了中间,看样子前面没少下功夫。
他的诉求自然不能忽视,所以楚辞立刻示意外头的小厮去拿一套纸笔过来。杜玉看看自己的毛笔,又看看他们手上明显细小坚硬的木炭,脸上划过了一丝不解。
这木炭其实就是炭笔,因为普通的木炭较脆,稍一用力便会弄断,所以楚辞找了很多会烧炭的人想办法,才用一种叫做铁木的树,烧制出了这种质地坚硬,不易折断的炭笔。平时用时未免弄脏手,只需在外面卷上一条草纸便可,模样和现代的铅笔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这东西只在提学司内部使用,楚辞也没有往外推广。原因在于现在的试卷都还是用毛笔作答的,若是那些刚入学的孩童使惯了铅笔,毛笔字肯定就不好看了。不过市面上已经有人学着用了,像那些整日计算的账房先生们,就觉得炭笔比毛笔更方便点。
楚辞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因为刚刚已经耽误了时间,所以他上台之后,便继续开始安排任务。
“……刚刚我们说到了算学一书的编纂,我想问问大家,对大食人使用的数字有什么看法?”
楚辞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举手了:“大人说的可以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下官当初曾在官驿待过一段时间,对这东西倒是有些了解。”
“既然如此,就请黄大人上来在黑板上将其书写出来。”楚辞本以为他们只是听说过,但这会儿有会写的,立刻就抓了壮丁上来。
黄大人回忆了一下那些数字,然后拿起粉笔,略显生涩地在黑板上写下零到九这十个数,而后还在他们的旁边写上了大写的数字。
在没有接触过的人眼里,这些数字看起来就像条条蚯蚓,但在楚辞看来,却是满满的熟悉。为了逼迫自己适应古代社会,楚辞几乎就没有使用过这些数字,但凡需要计算的,都是用算盘或者码子,这两种也是现在比较流行的方法。可是,比起他从小学习的计算方法来看,这两种又有些难了。
“楚大人,您是想在算学书中使用这种数字吗?”有人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提学从不说废话,那么他当众介绍这些东西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楚辞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他们提学司现在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太多了,开起会来简直棒极了。
“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种数字。黄大人,你既然会写这种数字,那会不会他们的计算方法呢?”
黄大人摇了摇头,道:“这些大食人将其视为秘法,轻易不肯传人,我也只知道写法。”
楚辞点点头,那些生意人自然不是打着传经送道的目的来的,不肯透露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透不透露也没关系,反正他都会。
“本官机缘巧合之下,曾学到些解题的方法,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楚辞说完,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简单写了四个符号,然后用这些大人熟悉的语言给解释何为加减乘除。
这些大人长期和楚辞共事,早已熟悉他的说话方式,所以没用一点时间,他们就明白了这几个符号的含义。杜玉看看众人,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其实还有些疑惑。曾记得当年自己在学堂念书时也是名列前茅的,现如今竟也落后于人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解释清楚符号后,楚辞就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了四道算数题,加减乘除各一。然后他说:“大家不妨一起算一算,看看谁用的时间更短。”
这些都是简单的两位数计算,这些大人一边对照数字,一边在脑中计算,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古代计算乘法用的也是口诀,只不过他们的口诀是小九九表,也就是倒过来背诵的那份。计算除法时,他们大多用的是试商法,此法较为深奥,一般人难以熟练运用,所以在秀才试时,如果哪一年出现了三位数以上的除法问题,那么就可以说,这一年的试题是有些偏难的。
楚辞在他们算完之后,也不假思索的写出了答案。
对了答案后,楚辞擦去了上面的内容,然后出了几道三位数的加减乘除,这下子乘除法计算起来就有些难度了。底下的大人们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有人算出来。
楚辞再一次毫不费力地写出了答案,等他想要出四位数的题时,有一位官员举起了手,问能不能让他出题。
楚辞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便点头同意了。这人上来后也没停顿,拿着粉笔就出了题。
“楚大人,您还能像刚才一样直接写出答案吗?”他觉得,楚辞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楚辞如他所愿,为难地摇了摇头,不等这人说话,他先开了口:“直接写出来有点困难,不过我可以和你们比一比,下面选出四位大人来,一人做一道,我做四道,然后咱们比一比速度,看谁更快些,怎么样?”
“既然大人这样说了,那咱们便比一比。”底下很快选出了四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提学司的账房,提学司里一应支出都要经过他的手,可以说,他是司里和数字打交道最多的人。于是,大家直接把除法题给了他。
杜玉乐呵呵地做了裁判,他一声令下后,四人开始作答。分到加减法的官员很快就算出了自己的那道题,等他们抬头看时,却发现楚辞的答案已经工整地写在上面了,与他们算出来的分毫不差。
分到乘法的那位官员有些着急了,四位数相乘的题他根本就没有做过。虽有迹可循,但速度却很慢。他忍不住抬头看去,却发现楚辞已经在计算除法了。
比赛的结果不言而喻,楚辞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不过楚辞也没什么高兴的,从现代随便拎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学生,就可以轻易算出答案。古人只是没有掌握方法罢了,等他们掌握了方法,说不定他还算不过他们呢。
看着众人变得求知若渴的神情,楚辞也不藏私,直接开始授课,把列竖式计算的方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底下无论老少,无论官职大小,俱都拿着笔认真写写算算。楚辞透过他们,仿佛看到了日后拿到新教材的幼童们。算数学好了,就算日后不能靠科举发家,也能靠这个聊以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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