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师大人在上,学生杜俊,乃今科乡试解元郎,感念各位恩师青眼有加取中我等,特携诸位同年前来拜见……”
南江省本次乡试的解元郎带着新科举人们一同来拜见座师,他们在门槛外拜了一次,而后进来又拜了一次。礼数如此周全,其他几个省的副主考都满意地点了点头,唯有张松年在他们拜时转头看了看楚辞,眼里满是调侃之意。楚辞目不斜视,努力表现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张松年笑了,他转头问道:“尔等为何要拜两次?”当年他就是这么问楚辞的。
为首的杜俊有些茫然,待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说道:“此举乃是为了表达对众位恩师的敬意,各位大人远道而来,吾等合该一尽地主之谊,表达谢意。”
这个规矩是他们先生告诉他们的,说是第一拜是以平民之身迎接考官,第二拜则是以举人身份拜谢恩师,但凡讲究些的人,都应该按这个规矩行礼。
张松年笑道:“原是如此,本官还以为有什么缘由呢。”说罢,他便又转头看了一眼楚辞。
当初明明是有人触了这小子的霉头,这小子才见招拆招,反让那人下不来台,丢了个大人。最妙的是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无从反驳。当时他就觉得,这个看起来斯文俊秀的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没传出去,这个规矩倒是弄得人尽皆知了。
拜完座师后,便是赏析五经魁文章的时候了,这几篇楚辞都认真看过,发现他们除了在谈论时事时想法有些幼稚之外,其他的都还不错。而且因为他们对张松年的文风没有把握,所以这次大部分人都选择写自己擅长的那种,不用看千篇一律的行文方式,真是太幸运了!
赏析之后,便是落榜考生质询的环节。有些自认学识过人的考生对于自己落榜的事实接受不了,便取了卷子过来询问落榜理由。这里头有些是楚辞判落的,在考生们过来质询之时,他便将每人落榜的理由一一相告,顺便还就考试作答提点了他们几句。
每个过来问的考生,都是心有不甘地来,心甘情愿地走。
待质询的人全部离开之后,楚辞端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缓解喉间的干渴。刚才有几篇不是他判落的也过来询问原因,楚辞只好看完他们的试卷再给出建议,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好久。此时其他几位大人早已完事,正坐在一旁小声聊着什么,聊几句还要看一眼楚辞。
“座师,诸位大人久等了。方才看各位大人聊的尽兴,不知大家聊的是什么,可否让我也加入一个?”楚辞直觉他们似乎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便也想听一听。
谁知他刚一说完,几位大人就默契地笑了起来,双湖省提学陶旭道:“楚大人,方才张兄正给我们讲那规矩的由来呢,没想到楚大人也是性情中人啊,哈哈。”
其他几个又笑了,楚辞窘了一下,怪不得总看他呢,搁这儿分享他的黑历史呢。
“当时年少气盛,让各位见笑了。”楚辞拱了拱手,“此时也已不早了,若各位不嫌弃的话,待会便由我做东请大家尝一尝这南江的特色美食如何?”
“善,既然你都开口了,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张松年代替众人答应下来,几个人去驿馆换了常服,然后便坐上马车,来到了楚辞定好的那间酒楼。
因晚上还有鹿鸣宴,所以楚辞只叫了两壶清酒。他们几人因乡试而聚首,在这短短月余时间内相处极为融洽,眼下即将分离,难免生出些依依不舍之情。酒桌上,大家举杯畅饮,互道珍重,相约若有重聚之日,便再次把酒言欢。
不过这话也只能是憧憬了,大家都知道,这一别后,再见之日将遥遥无期……
夜晚的鹿鸣宴,主角是主考官和新科举子们。楚辞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坐在一旁看众人拿出看家本领争奇斗艳。这些人不愧是南江才子,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就没有一样他们不会的。
楚辞看着看着,就想到了当初自己参加鹿鸣宴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就如这杜俊一般,是这场上的焦点所在。当然,比起成为众人的焦点,楚辞其实更愿意和他的好友一起坐在角落里喝点小酒。
那年他们几个玩得好的人里,只有他、子方还有江淮中了举,文海和晋阳却落了榜。如今又是一年乡试,他在看完所有题目后,虽觉得以他们的实力应该并不难,但还是忍不住替他们二人紧张了一会。题目虽然不是特别偏,但正因如此,想要脱颖而出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乡试场上瞬息万变,一个不慎卷子便有可能被判为落卷。
楚辞叹了口气,也不知文海和晋阳有没有考中?不知他们是否也如他此时这般,正在参加鹿鸣宴。
就像楚辞思念自己的好友一样,他的好友此时也正在想念他。
西江省阳信府,鹿鸣宴上。
新科解元郎方晋阳正众星拱月般地站在人群的最中央,他在写一首诗,每落下一笔,都能引起周围人的赞叹声。
方晋阳有些不自在,他之前身体不好时,少与他人接触,唯一的好友就是张文海了。后来经由文海引荐,他又认识了楚辞——这位救他于泥沼中的知己好友。
要不是有楚辞,他恐怕现在还病歪歪地躺在院子里,眼看着别人一个又一个地走上仕途,而他只能在这逼仄的小院落里,空有满腹才华却施展不开,枯燥而绝望地度过这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说不定还会如那毒妇所期盼的一样娶她为妻,一辈子与豺狼共舞却不自知。
想到这里,方晋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幸好有楚辞的帮助,才没让他跌进那不堪的境遇之中去。因为有他,自己才能像现在一样,于众星中熠熠生辉,闪耀着属于他的精彩。
也许是因为年少之时经历了那样的背叛,所以方晋阳不太容易和别人成为朋友。他的冷漠隐藏在他温和有礼的外表下,与他相处的人只能窥见冰山一角。闲暇时,方晋阳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所以他不太习惯现在这种场合,也不太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
张文海大概看出了方晋阳内心的疲惫,于是便上去解围。他一贯长袖善舞,只几句话便将视线吸引了过去,给方晋阳营造出一个无人打扰的安静环境。
是的,张文海也中了举。他的名次排在四十多,虽不算靠前,但也算是很不错了。张老爷和张夫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今天上午考官唱名唱到了张文海后,两夫妻简直要乐疯了。不枉他们当初花了大价钱给张家弄了一个科举名额。现在张文海已经正式踏入仕途,再不是谁都能轻贱的商户了。改换门庭的愿望,眼见就要在他儿子身上实现了,他们怎能不为之欣喜若狂?
张文海本人却很淡定,虽不排除他是在故作镇定,但他确实没有如众人想象中一样惊喜,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够考中,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有楚兄的专人辅导,还有他为他定制的专项复习计划,这一年来,张文海的努力不下于任何人。他本性自由散漫,在学习中总是不能竭尽全力,很容易为外界事物影响。但为了能够与自己的友人们站在同一高度,他压抑了自己的天性日夜苦读,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总算是考上了!
张文海觉得自己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楚辞,若没有他的悉心指导,别说是举人了,就是秀才,他恐怕也考不上。
如果这个鹿鸣宴上,能多加一个人就好了。张文海与方晋阳对视了一眼,瞬间明了他们想到一块去了。短暂的对视后,两人默契的移开了眼睛,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在去京城赶考之前,他们一定要去南闽省看一看楚辞。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楚辞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楚辞是去南江省做副主考了,此次回南闽省,他并没有走当初的那条水路,反而是乘着马车绕了一段,先到西江省,而后再由五常府去往漳州府。
楚辞回来的目的有二,一是为了看看他二人有没有中举,若中举了就庆祝,没中的话就开解劝慰一番。二来,则是想要回去看看他娘和哥嫂,还有珊珊小侄女。
在他的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就是两人都中了。可他没想到,方晋阳竟得了头名,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给二人送上贺礼,又痛痛快快地畅饮了一夜之后,楚辞又踏上了回家的马车。楚母和楚广等人看见他回去自是无比高兴的,他们将他喜欢的菜摆了一大桌子,然后一个劲地夹进他的碗里。楚珊珊大了些,心里对楚辞这位小叔十分好奇,楚辞逗弄了她一会,她便肯亲近楚辞了,这会儿坐在楚辞身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打量这位好看的小叔。
楚辞被她萌化了,这世上还有比小闺女更惹人疼爱的东西吗?他将自己买来的小首饰一股脑地堆放在楚珊珊面前,满足地看见楚珊珊欢呼一声,趴进他的怀里叫着小叔真好!
楚辞十分高兴,然而更让他高兴的还在后头,那就是他的嫂子又怀上了。楚辞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会有小孩了,现在他兄嫂愿意多生几个,他心里的歉意也能减少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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