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考试是件很枯燥的事情,几天的时间坐在那样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吃不好睡不好,除了要面对源源不断的考题,还要为自己的未来忐忑不安。
楚辞本来也是这样觉得的,但他现在却觉得,如果世界上有比考试还枯燥的事,那就是监考了。考试至少还能动脑筋做题,监考官就像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各自划分好的区域转来转去,一点意思也没有。
楚辞在现代时一场考试最多不过两个半小时,而现在呢,一考就是三天。虽说副主考以上可以每天晚上都可以回驿馆休息,可是主考官张松年就住在这贡院之中,上行下效,他们自然也是要待在这里的。
张大人十分敬业,一天至少要巡视考场两次,他走便走吧,每次还都要带着几个副主考一起,楚辞他们也是被迫跟着走了许多路。第一天走下来,有位副主考的脚都磨起了泡,夜间洗脚时疼得龇牙咧嘴的,直到涂了药才好些。楚辞没他那么脆弱,但确实也挺累的,这南江贡院的面积是大魏朝第一,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国子监的面积,每天绕国子监两圈,体力一般的人就只有喘气的份了。
好在张大人自己也有些累了,便把考场分成五大块,每位副主考带两个监考官负责其中一块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就大大减轻了他们的工作量。
楚辞运气不算太好,他负责的这块区域靠近茅房,只要一阵风吹来,就能隐隐约约闻到那股尿骚味和臭味,熏得人脸色苍白,只想时时刻刻捂着鼻子不让这股味道侵袭进脆弱的鼻腔中。
监考官都如此,学子们更加觉得难受。考试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地利指的就是考场上的考号,考号有很多间,人们最怕分到的。就是雨号和厕号。
今年阳光正好,分到雨号的考生是无后顾之忧了,但是分到厕号的却更加难熬了。有些考生一入场,见到自己位置旁边的茅房,就已经万念俱灰了,根本提不起一点精神考试。
楚辞见此状况也没什么办法,这考号都是随机分配的,分到这种地方的,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楚辞还是吩咐他们一定要勤倒恭桶,倒掉后再用草木灰刷洗一遍,最大限度避免臭上加臭。
时间就在这难以忍受的臭味中匆匆而逝,三天一到,考卷收回,楚辞核对过自己区域的考卷数量之后,便将它们塞进了箱子,贴上封条,命人送去内帘,让他们可以尽快分卷誊抄,以免影响后续的阅卷工作。
第二场,楚辞得以换岗,远离了厕号之后,他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在巡考时也能分心看看考生的试卷了。也不知是特别优秀的考生没坐在这里的还是怎么回事,楚辞一连看了几张,都觉得不太满意。有的文章文笔拙劣不说,就连题目有时候都审不明白,和正确的意思相隔十万八千里远。
说实话,这次的考题在楚辞看来并不算太难,题目出的中规中矩,截取的部分都是四书五经中较为出名的篇章,让人一眼就能看破出处。也许是因为常听人说南江学子多么多么厉害,楚辞心中难免对他们有些期望过高了,现在一看完全不如他期盼的那样,难免要大失所望。
第三场考试,楚辞又换到了别处。这次他在巡考之时终于看见了一些答得很不错的考卷,虽然只有露在外面的寥寥数语,但足以可见这些考生的学问学得有多扎实了。其余两位监考官与楚辞有同样的感受,只可惜他们不好在一处停留太久,只能抱憾离开了。
九天的考试时间转瞬而逝,当最后一场考试的收卷锣敲响的时候,就意味着这次乡试已经落幕。
待考卷全部收上来后,贡院的大门打开了,出去的人满身疲惫,他们的亲人早就守候在一旁,随时准备扶他们一把。
楚辞看着他们,就想起了自己当初的样子。不知不觉,他来到这里已经快要五年了。刚来时他还经常在午夜梦回时回到现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越来越少回忆过去了。有时候他会想,前世的一切是否都是南柯一梦?其实他本来就是这大魏朝土生土长的少年郎,只不过误入了他人的梦境之中,以这样玄幻的方式过完了一生,梦醒后一切又回归了正常……
“楚大人,张大人有事要说,快过来吧!”
楚辞难得的悲春伤秋被远处的几声呼喊打断了,他听后立刻朝着后面走去。乡试之后,考生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却刚刚才开始。
……
经过了十几天魔鬼般的阅卷生活,楚辞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原本就不怎么贴身的官服更显空荡,走路时偶尔被风吹动,竟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美感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南江省考生人数多的缘故,他们的工作量差不多是其他省的一倍有余。为了按时改完考卷,在规定的时间上报举人名单,他们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没日没夜地在工作,实在熬不住了,才会去休息一会。然后繁重的工作压在身上,便是休息时也不得安宁,常常是没睡到两三个时辰便惊醒过来,然后又爬起床来到书房开始阅卷。
楚辞原本也不至于这么拼命,但谁叫这五个副主考里头,他是最年轻的那一个。他要不多做一点,那些人就得多受罪。他还年轻,累一会不算什么,那些人就不同了,万一累出个好歹来,可就不妙了。
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楚辞的良苦用心,心下难免感觉有些复杂。按理说,尊老爱幼一直是中华传统美德,可在官场之上,却没有人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当大家都习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后,面对纯粹的善意,反而有些不太适应了。
不过,投桃报李他们还是会的,在只剩收尾工作后,他们就有志一同地让楚辞先回家休息。楚辞还有些不愿意,但当他们命下人搬来铜镜,让楚辞看一看自己后,他就同意了。此时楚辞已经完全了解肾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了,镜子中的自己两眼青黑,双颊凹陷,脸色惨白无力,活脱脱一个痨病鬼的形象。
幸好考卷已经改完,也幸好考卷中一些错漏之处已经被找出来了,要不然阅卷只会变得更加艰难。思及此,楚辞深深地为基层工作人员掬了一把泪,他们的工作比起自己的,显然要更加繁琐一些。
回到房间后,张虎连忙迎了上来,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鸡汤端了下来,一脸心疼地送到楚辞面前。
“老爷,您快点喝了吧,这里面放了参片和枸杞,大夫说用来补身体最好了。”
楚辞接过鸡汤喝了一口:“大虎,谢了,要不是你在,估计你家老爷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口无遮拦换来了张虎不赞同的眼神,楚辞见他要说话,立刻改口道:“不不不,老爷我长命百岁,定能活的好好的。”
张虎这才点了点头,又催促着楚辞把鸡汤全部喝完才罢休。喝完了鸡汤,楚辞随便擦洗了一下身子,就往床上一倒,睡了个昏天黑地,那样子比他当初乡试时还要累得多。
他这一觉从前一天的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起来。一觉醒来后,楚辞伸了伸懒腰,又展开手臂动了动,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除了睡眠充足的原因外,楚辞想,大虎那几天的鸡汤也是功不可没的。
因楚辞已经与大虎说过他要好好休息,所以即使大虎心里担心他睡得太久会不会饿了,也没有去敲门打扰他的睡眠。
此时他正一脸忧心忡忡地坐在楚辞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当他听见楚辞起床的声音后,立刻就奔了过去,一边敲门一边喊“老爷”。
楚辞连忙打开门,一眼望见张虎懵懂的眼里溢满了担心,顿时心中一暖。
“大虎,老爷没事,你别担心。”
张虎咧开嘴巴笑了:“我就知道老爷喝了鸡汤就能好,所以我又熬了一锅,放在灶台上温着,我这就去给老爷你端过来。”
“先不忙,老爷还没洗漱,待会再吃。”楚辞拉住张虎,“你自己有没有用饭?如果没有的话,就赶紧先去吃一点。”
张虎本想说不饿,可是他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张虎皱着眉头摸了摸肚子,最后决定还是听老爷的话先去吃东西了。
楚辞将自己收拾妥当后来到厨房,刚一进门便发现张虎正坐在桌前啃着馒头就咸菜。从那馒头的硬度看,这应该是昨天蒸好的。此时馒头上没有一点热气,而灶台上的那锅鸡汤却小声咕嘟着冒着烟。
“大虎。”楚辞刚一出声,就见张虎急忙将手里的馒头一口塞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楚辞叹了口气,从桌上的茶壶里给他倒了一杯水,张虎感激地接过,一大口喝下去,总算是将馒头咽了下去。
“大虎,这馒头吃了几顿了?”楚辞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许骗我。”
张虎见楚辞板着脸,心里有些害怕:“四,四顿。”
楚辞无奈,看来从昨天下午他睡着后,张虎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明明鸡汤都熬好放在那里了,却想不起来自己先喝一碗。面对张虎有些忐忑的表情,楚辞又叹了口气,这样的赤子之心,真叫人忍心责怪?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害得张虎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老爷被他气死了,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他刚想跟上去,却发现楚辞回来了,他又连忙坐好。
空荡荡的桌面上多了两碗鸡汤,楚辞将一把勺子递给了张虎,张虎刚想摆手,就听楚辞说道:“大虎,你想不想一直跟着老爷?”
张虎用力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渴望:“我想一直照顾老爷!”
“那好,那你从现在开始,一定要记得对自己好起来,你好了,老爷才能好。你的身体要是垮了,就没人能照顾老爷了,那时候老爷就不要你了,明白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老爷的语气明明很凶,张虎却觉得自己心头涨涨的,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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