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课程不了了之,楚辞出宫门时苦笑了一声,看来应该是有人不想让他当这个讲师。
可是,他只是国子监一个普通的司业而已,就算做了讲师又如何呢?皇子们争权夺利靠的是各方势力,他无权无势,何其有幸能被人这样针对。
其实他是有些妄自菲薄了。按照他现在在京城的知名度来看,他的影响力比一些老臣要大的多。
如果你问老百姓左相姓什么,叫什么,做过什么事,那大部分的老百姓都会一脸懵逼,表示根本不清楚。但是如果你问他们知不知道国子监的楚司业,他们就会一脸兴奋地讲个不停。
他的风头正劲,自然就会招来旁人的不满。楚辞之所以还没怎么体验过朝廷大臣相互倾轧的残酷,只是因为他站的位置还不够高。一旦他越走越高,路就会越来越难走,更会有多不胜数的人对他万般阻拦。
……
“殿下,今天这件事……”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看着正悠闲品茶的二皇子欲言又止。
二皇子抬头看了一眼问话的人,轻笑道:“怎么,你以为是我派人做的吗?”
“属下不这么认为,殿下您之前的计划是招揽楚辞,让他为我们所用,又怎么会亲手把这枚棋子毁掉呢?”
“呵呵,其实有时候,得不到的就应该毁掉。楚辞不是那么好招揽的,他既有大才,自然也是有几分傲骨的,若是这么轻易就投靠过来,我还要怀疑一下他的用意。他这个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么,也一定不能让他被老大那边招揽。”
“可是,大皇子殿下不是已经得罪那个楚司业了吗?他又怎会被他招揽呢?”
“他们文人一向讲究嫡长子继位,老大虽蠢,但谁让父皇喜欢他呢?他会来做讲师,不就是父皇想让他来□□一下老大吗?可惜啊,这次有人暗中捣乱,倒让老大不那么引人注意了。”二皇子的表情有些嘲讽,他自认强过老大那个草包百倍,可他父皇却从不会像对老大那样对他。
“依殿下之见,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也不用知道,这幕后之人目前看来想法和我们倒是殊途同归,暂时不用费心此事。对了,你派人去查一下那个小林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是!”
……
九月十四,楚辞正在纠结要不要去上书房,就见太监上门,说今日和十六暂时都不用他过去,待二十二再去。
楚辞接了口谕,心里倒是放松了点。如果按他自己的想法来,是不太愿意掺和到皇子中去的。现在虽不能推拒,但能延迟几天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楚辞便将金戒尺收好,坐在了书案前开始处理国子监的一应事宜。十二那天的晨会他没有时间参加,便让顾监丞代为主持,听说他那天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差点耽误了上课的时间,让夫子和学子们都苦不堪言。
楚辞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他手上正拿着一封信,信上以极其悲愤的语气讲述了那天的事情,还特别说明了他自己那天拉肚子差点拉在身上的事,看得楚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谁能想到这些学子私底下这么能放飞自己呢?
楚辞前几天在教舍和学舍这两处开设了一个“司业信箱”,让学生们可以匿名反馈国子监里的一些情况。刚开始两天没人投递,这两天人倒是多了起来,但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个信箱没人举报什么,像上面那样吐黑泥的倒是挺多。
不过,这也从一方面疏解了学子们的学习压力。这个时候不流行心理咨询,通过这个方式让他们说说心里话,虽然和楚辞原来的设想半点不沾边,但还是挺不错的。
楚辞正看这些匿名信看得乐不可支,忽然门口传来何平的说话声。楚辞立时便察觉应该是有人要过来了,他飞快地放下这些信件,正襟危坐,端着一本书认真地看起来。
“楚司业,顾监丞来了。”何平很佩服楚司业,每次进来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办公,片刻都不休息,真是太尽责了!
“请他进来吧。”楚辞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淡淡地吩咐道。
“是!”何平出去片刻,然后顾监丞就进来了。
“见过楚司业。”顾监丞老老实实地行礼,他们本为同级,论资历他还略胜一筹,现在见了对方却要行礼,真是世事无常啊!
楚辞一看他那苦逼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每次见他都是这副样子,搞得楚辞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顾监丞不必多礼,请坐吧。不知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司业,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明里暗里打探着我们国子监的教学方式。咱们要不要开个会,让夫子们统一口径,不要出去乱说?如果司业您忙的话,属下可以代为主持。”
顾监丞爱上了开会,更爱楚辞让他代为主持的会议。
楚辞沉吟了
一会,好像是挺久没有开体教师会了。这段时间太忙,他有事都是直接让顾监丞代为转达的。
“行,刚好我今天有空,待会我就让何平去后院说一下,让老伯散学后撞钟。”
楚辞说完,顾监丞便有些失望,不过还好,楚辞每次自己讲得其实不多,他更喜欢听别人发表意见,他待会可以争取多说点。
“当——当——”
绵长的钟声在国子监上空回荡。学子们不以为意,夫子们却苦了脸。
“老夫还有半包糕点,待会大家饿了,就和老夫说一声吧。”
“唉,我也带了茶叶过去,待会多放点,上次差点睡着,被那厮好一顿讽刺!”
夫子们边聊边往会议室走去。会议室如今不在楚辞的司业厅旁边了,那地方太小,容不下这么多夫子了。于是他命人在博文馆里开了一个房间出来做为大会议室。
“两位老兄不用这么紧张,今日这会咱们司业亲自主持,依照楚司业一贯作风,这个会不会太长,晚了还会请咱们吃顿饭,怕什么?”
有人过来透露了一个好消息,顿时教师队伍立刻就由愁云惨雾变成了喜笑颜开。
“见过楚司业。”
“大家不必多礼,”楚辞比了个手势让大家坐下,“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是因为最近有许多别家书院的人暗地里打听咱们国子监的教学方式,针对这种情况,我想问问大家的意见。”
楚辞坐在上首,顾监丞坐在他的左边,另有一个负责记录本次会议的夫子坐在楚辞右手边。
国子监的夫子们面面相觑。他们担任国子监的夫子多年,身边自然认识不少夫子,当老友过来请教时,他们难免会透露一些。今日楚司业开这个会,是不是想追责呢?
楚辞看大家都不说话,便让顾监丞先说。
顾监丞站起来说道:“各位,提学道每年举办四次季考,每次季考都是对手林立,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人超过。上一季外院学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相信这一季一定会比上一次更好一些。当然,这个前提是,我们国子监能拥有独一无二的教学方式以及针对季考的专项训练。所以,我认为,关于他们来打探的这事,咱们最好能闭紧嘴巴,莫要在外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如此,才能让我国子监于京城众多书院之中独占鳌头。”
顾监丞一说完,马上就有人附和了。顾监丞面上不显,心里却很得意。
“顾监丞已经说完了他的想法,还有没有哪位夫子有其他想法的,若是有的话,大可提出来。”楚辞笑着说道。
下面的夫子们互相看看,有人直说没别的想法,有人心里有,却不敢直言。过了好一会,才有一只手举起来。
“陆博士,你说吧。”楚辞将他点起来,这人是算学博士,平日里总是很严肃的样子。
“楚司业,我觉得,此事不该隐瞒他们。”陆博士话音刚落,顾监丞立刻就皱眉了。
“不瞒着,难道就应该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得去?那下次季考的时候怎么办?别忘了现在内外院已经合并,那些小纨绔也都是要参加排名的!”
“顾监丞稍安勿躁,楚某知道你也是一心为了国子监着想,不过,在别人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咱们最好不要打断,听完后再发表意见。”楚辞安抚道,然后又示意陆博士继续说。
“咱们师者,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教书育人,让天下人懂道理明是非。现在国子监有了好的方法,就应该广而告之,咱们育的不应该只是国子监的学子,而是我大魏学子!若他们能在这种方法下成才,我大魏岂不是又能添一栋梁?”陆博士说得十分认真。
“啪啪啪!”几声掌声突兀地响起来,大家转头一看,发现坐在上首的楚辞正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巴掌,脸上满是赞赏。
“说得好!陆博士胸怀天下,称一句人师典范也不为过啊!”楚辞对他的评价很高,立刻就引来其他人的疑问。
楚辞表情严肃地说道:“孟子他老人家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今日又多一句,徒吾徒,以及人之徒。我们虽然身为国子监的夫子,但同时也是大魏的官员。我们的责任,就是为了大魏培育良才。但是,仅仅只靠我们这些人的力量,可能支持得起整个大魏?既然不能,何不将这份重大的责任交由天下的夫子来承担?”
大家被陆博士和楚辞的话弄得有些愣住了,特别是顾监丞,他脸上若有所思,倒不然是被否定的愤怒。
楚辞也注意到了大家的表情,他继续说道:“现在别人觉得我们的方法好,想过来学习一下,我们就应该大开方便之门,让人家来学习。试想一下,当年孔老夫子窥得学习一道之门径,没有广收门徒,那还能传扬美名,留下三千弟子的佳话吗?”
“楚司业,是我等狭隘了。”顾监丞说道。
楚辞摇了摇头,说道
:“非是如此,是你太尽责了。当初你管理内院,便将所有心血都放在内院上。而后你管理整个国子监,又将一腔热血尽皆付与整个国子监,这些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嘛,还请顾监丞站在大魏朝文官的立场之下,为我大魏尽心培育良才。”
其他人也跟着赞同,顾监丞这人其他的地方虽不算好,但对于自己的分内之事却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光是这一点,就比许多尸位素餐的官员要好得多!
顾监丞没想到大家会这样说,一时激动地双目含泪,他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请楚司业和大家说一说咱们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学到。”
楚辞想了想,说道:“不如咱们办一个教学开放日如何?”
“教学开放日?”
“正是!”
……
楚辞在国子监的一系列改革,之所以会被各大书院竟相模仿,是因为他们之前派去特训的优等生虽然没有转入国子监中,但他们对国子监的一应制度还是很有好感的,回到书院时就对师长提了一些建议。
这些山长们听了之后心里触动,这才会明里暗里的去打听,想要学习一下。楚辞趁着十五这天是休沐,便让学生们分组去给京城大小书院递请帖,邀请他们明日过来看一看国子监的“教学开放日”。
楚辞自己则在逢五的大朝时上奏此事,并邀请官员们有空的可以去看一看。有些人嗤之以鼻,只道此人又在哗众取宠。有些人却很有兴趣,当然,他们大多都是学生家长。
天和帝虽然还在为十二日之事烦心,但他也同意了楚辞的申请,并宣布明日常朝休息一日。
天和帝不比嘉佑帝,他自继位以来,甚少罢朝,不像之前,常朝隔三差五便不开。今天他宣布明日休息,其实也不尽是因为楚辞,而是他的身体有些不舒服。若是以前因为不舒服而罢朝,难免让那些史官记下一笔,让后人觉得他娇气。
天和帝这个单纯的命令,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便是当今已经朝着革新派靠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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