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岭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她本该听亚历山大的话,在楼下装聋作哑。男人的交媾,她真的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男人的交媾,太恶心了,可是主角是严越明,严越明不恶心。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精心修剪过的眉毛,自己对着杂志仔细梳理好的发髻,自己嘴唇上的那抹红都很可笑,她好像走错片场的艺妓,连委身对象都搞错。
亚历山大走上来,踌躇着,对贝岭说:“你别站在这儿了,严让我送几支葡萄糖进去,你回去吧。”
那道纸门推开,贝岭在半人窄的缝隙里看到昏暗光线下交缠的人影。一条毯子围在两个男人腰间,像遮羞布。严越明半身侧对着她,赤裸上身肌肉因为剧烈的性交贲张鼓起,流淌着赤金色的欲望的光,他停住动作,毛毯滑落,露出精悍瘦窄的腰,腰上雪白藤蔓似的缠着一双细腿和踝足,玉色锁扣一样锁住严越明的腰。
严越明接过药瓶,用拇指掰开,就那么一会儿的空档,那个男人都忍不住,自己挺着腰胡乱地撞,叫春的猫似的呜咽。严越明低头,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似乎是哄他喝药。亚历山大臊着脸走出来,匆匆合上门,在那条越来越细的缝里,贝岭看到那个男人倏忽间避开严越明的脸望向门外,她看到一张凄艳哀恸的面孔,苍白的下巴尖儿泛着透明水光,脸是半明半暗的,暗的那半笼罩在严越明的阴影下,明的那半像是生宣,上面描着只山水枯朽的眼,泪意干涸。
贝岭心中大动,她突然觉得害怕,说不出来的恐惧,严越明,还有这个男人,他们的关系就像那个昏暗的房间,凶兽伺伏,黑黢黢地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吞进去。她简直是逃命一样地逃开了。
大雪落了半夜。
天光熹微时,严越明把手指插进红肿的后穴,水液干涸,插进一根手指都很艰难,宋知雨痛得哆哆嗦嗦扭腰,摇了摇头,严越明就把手指抽了出来。
“睡一会儿。”宋知雨机械地听从命令,感受着严越明落在自己耳廓的呼吸,陷入了昏睡。
严越明第一次感受到时间是可以被重叠的,异国夜色里,北海道的雪光和突尼斯的涛声重合,简约的挂壁镜和小旅馆卫生间的镜子没有什么不同,书架上的《情书》依稀是那本西班牙民间故事集。
宋知雨躺在他身边,他五年来第一次觉得那么轻松,好像这已经是一个冗长荒唐且蹩脚的三流故事的结局。
宋知雨会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明天早上起来,他还会有一个吻,下了楼,早餐里会有一杯冰咖啡。
宋知雨醒来的时候,有几只灰褐色的鸟啄食木窗。意识回笼,他才觉得浑身上下都疼,下半身好像被横刀截断似的失去了知觉。他躺在被子里,在大脑把一切事故归纳完整之前,他的嗅觉先灵敏地捕捉到了关键要素,被褥里藏着一股温度寡淡的香,比胡椒呛鼻,比皮革冷硬,比玫瑰要艰涩,比鼠尾草辛辣,引人鼻酸咳嗽,窒息一般的嗅觉剥夺以后,却又回甘,温柔青涩似春末夏初的第一场少年春梦。
宋知雨用手肘撑着地板,像个双腿残疾的人一样艰难狼狈地想要爬出那个宛如怀抱的被窝,那么暖和,那么温柔,那么勾人长眠,像是香火祭奠的坟茔。
“他醒了。”严越明看到摄像头里的画面,疲惫地摘掉眼镜,顺着山根揉捏鼻翼,大口喘息,好像呼吸苦难。
亚历山大递给他一杯咖啡。他从没有见过严越明那么踌躇惶惑。他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个嚣张地说自己会拿到数学竞赛前三的英俊亚裔青年。
“我要去看看。”严越明没碰那杯咖啡,他有些担心咖啡因会让自己过度亢奋。
严越明在门外踯躅几秒钟,推开房门,比当年翻开全国数学竞赛的试题还要紧张。
他在窗边柜子之间的空隙里找到宋知雨,宋知雨穿着严越明亲手套上的条纹睡衣,冻得发青的左脚踩着右脚,尽可能地缩成一枚瑟缩的桃核。严越明的阴影罩住他,他好像捉迷藏被逮住的小孩儿,很惊恐地捂住了脸,单方面地不愿意承认被抓住。
“出来吧。”严越明站着,低头看他,“渴吗?”
宋知雨没说话,低头时刘海遮住眼睛,严越明只能看到他干裂的嘴唇。
“喝水,然后上厕所。”严越明见宋知雨没有反应,很淡地笑了一声,应允道:“我会让人送你回去。”
宋知雨终于动了一下,低着头搀着柜子,学步一般,两条棉花似的腿摇摇晃晃打着颤。摔下去的一瞬间,一双手迅疾地伸过来,箍住他的腰身,大拇指隔着毛衣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肋骨上。宋知雨愕然,那双手却掐得紧了,虎口丈量着他的腰身,宋知雨就像被折断筋骨的白色水鸟落在他怀里。
两人都僵住了。
宋知雨立刻反应过来,用手推他胸口,却被严越明抱得更紧,紧得几乎血肉相连。
宋知雨挣不开,蜷缩在两人胸前的手拧来拧去,抵着严越明牢笼一样的胸膛。他也不知道怎么的,阴差阳错之间,五指甩在严越明的下颌上,很轻的一声响。
严越明偏过头,死死地盯着他:“你打吧。打完了,我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宋知雨梗着脖子,不想打他,也不想说话,双手脱力地虚垂,却不得不倚靠在他的怀里。
两相对峙,宋知雨好半天才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想尿。”
严越明立刻把他抱到厕所,搀着他,拉开宋知雨睡裤的松紧带,宋知雨哆哆嗦嗦地扶住自己因尿意微微勃起的性器,又后知后觉地说:“严越明,别看着我。”
“我就要看!”严越明小声地犟嘴。他知道自己有怎样的一副嗓子,知道自己低声轻语时,每一个音节都染上让人心慌的温柔底色,春水的碧绿,刀锋的冷灰,少年人面颊的淡粉,轻易让人心底造梦。
宋知雨颤了一下,像被狠狠拨弄了一下的琴弦,羞恼地用肩膀撞他胸口。
严越明心颤,终于移开视线,乖觉地盯着盥洗台上的洗手液。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水声传来。
他转过头,看到宋知雨涨红的脸,牙齿咬着下嘴唇,张皇失措,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
“我昨天不让你射那么多次,你还不肯。”严越明了然地说着,不顾宋知雨羞愤欲死的脸色,腾出手揉他小腹。宋知雨咬着嘴唇狠狠哆嗦了两下,那只手又滑到他平滑的鼠蹊部按了几下,马桶里才终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似乎憋狠了,持续了好一会儿。
严越明给宋知雨擦了手,把他抱到了房间的沙发上,把身上的白毛衣脱下来罩在他身上,毛衣还有年轻男人身上的温度,宋知雨肩膀和胸腹暖和起来,睫毛颤了颤,却没阻止,一时安静满足得近乎乖巧。
严越明窃喜着,用手去抓他脚踝想给他套袜子,瘦白纤细的足弓搭在他蹲着的膝盖上,唯有脚踝处诡异地艳红,是昨夜被严越明吻开的红,咬出的花。
脚在严越明膝盖上踹了一脚,却没什么力气,轻飘飘的,简直像调情,又被严越明抓住,按在锁骨上,充当主动的罪证。想逃,又被抓紧,脚趾蜷曲抗议,却被严越明一颗一颗拨弄过去,连着心脏的痒。
宋知雨腿窝发麻,低声哀求:“你放开我。”
“我不要。”严越明跪在地毯上,紧紧抓住宋知雨踩在胸口的脚,引颈受戮一般扬着雪白脖颈,那双让宋知雨心折无数次的眼睛盯着他,孩子一样倔强和难过。
“我让你放开我!”宋知雨好像透支嗓音似的,又开始捂着胸口咳嗽。他的喉咙在昨天晚上已经嘶哑。
“不是我要绑你来的,也不是我给你下的药!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办法!”严越明又带着点温情地抱怨,像撒娇,“你那么黏人,你知道的,我在你面前就没有自制力这东西,你那个样子求我肏你,我怎么受得了!”
“严越明你闭嘴!”宋知雨涨红了脸,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溺水一样喘息,“你闭嘴......我现在要回家。”
严越明牵着宋知雨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说:“好啊,回家。你上次走得那么匆忙,没有看清楚我们家什么样,我按照地中海风格装修的,用了你喜欢的白色和蓝色,十几个房间望出去都能看到蓝色游泳池,窗帘没有挑到满意的,等你回去重挑。”
宋知雨心想,不对,我的家很小,贴着橄榄绿的墙纸,白天是春天的森林,白鹭飞过的翠绿湖泊,晚上的时候是绿月亮的影子,被朋友的笑闹声吵得摇摇晃晃。
“我讨厌白色,讨厌泳池,讨厌水。”
白色是被扒掉的内裤的颜色,泳池里倒映着男男女女在严越明花言巧语下沉沦的赤裸影子,水里有早就被情欲溺死的宋知雨。
严越明愣了一下:“那我们重新选颜色!我把所有的泳池都拆掉!只要,只要——”
宋知雨轻声说:“可是,严越明,我讨厌你。”
你要怎么办?
严越明怔住,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滑稽荒唐的话,他看着宋知雨,表情冷淡孤寡,眼神示意他再说一遍。
“我说,我——”
讨厌二字未说出口,已经被严越明的嘴唇堵住,像浅红湿润的朱漆,封住了由于不理智打开的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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