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城接连三日风雪不休,楚流萤才病过一场,被全府上下众星捧月般呵护在手掌心里。
如乔倒是请楚锡捎过两次口信,可惜玉香楼外早已暴雪封门,实在寸步难行。
小郡主日日捧着炭炉与翠袖一同烤栗子,又或抱着那只在深雪中救下的幼猫,靠在窗边看风雪如絮。
傅长凛几次三番往府中下了拜帖,尽皆被老管家接了去,转身便喂给了通红的炭火。
依楚承的吩咐,未曾惊扰那位阁中落落寡欢的小郡主。
楚流萤抱着那只已然恢复得极佳的小奶猫,侧躺在狐绒毯铺就的绵软云榻上。
清冷渺然的裙摆自榻侧一路流泻到满铺绒毯的地面上。
容色惊绝。
炭炉中清朗浅淡的草木香,暖融的热意熏得人直想犯困。
猫在她怀中奶里奶气地喵了两嗓子,讨好地去舔少女微凉的掌心。
小郡主此刻被满室的暖浪与微末竹香烘得迷糊,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它毛绒柔软的下巴。
小奶猫显然爱极了这样的揉搓,在她怀中哼哼唧唧着摊开肚皮,那双清透似琉璃的蓝眼睛正湿漉漉地望着她。
小郡主被这实在通灵性的奶猫逗得发笑。
她半阖着清泠漂亮的眼睛,指尖不轻不重地挠了挠猫咪温软的下巴。
只是才揉了两下,那只柔嫩的纤手顿住了。
楚流萤毫无预兆地忆起,从前似乎也有人以这样轻巧随性的手法揉过她下颌。
自她很小时起,傅长凛便会如这般刮着她软嫩的下巴,再微微俯下身来,用极冷冽却好听的声音哄她听话。
他漫不经心地揉着她温软的下巴时,是否也如同方才的自己一样,满心居高临下的睥睨与施舍。
小奶猫正被她揉得舒坦,那只微凉而柔软的手却忽然停住了。
它不满地喵呜了两声,带着满怀的谄媚蹭过去舔她的指尖,复又摊开肚皮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翠袖在一旁啧啧称奇道:“郡主,这猫儿谁也不睬,却似乎单单对您情有独钟呢。”
楚流萤随手拈来一块特制的肉粒,原本还在哼哼唧唧闹着小脾气的猫,立时凑过去蹭了蹭她白皙的颈窝。
它整颗衔住了肉粒,歪着头拿小乳牙哼哧哼哧嚼得起劲。
果然很好哄,小郡主满心讥诮地想。
同她一样。
小郡主慵懒而淡雅地打了个哈欠,歪在榻上一面漫不经心地逗着猫,一面问道:“翠袖,眼下是甚么时辰了?”
翠袖捧着她今日该喝的最后一剂药,抬头瞧了眼轩窗外垂垂欲坠的天。
她算了算日子,答道:“郡主,已是酉时了。待今日世子休沐归府,便可传晚膳了。”
依照天和城的传统,宫中当职的官员每旬一休沐,可趁此时间归家与亲人团聚。
今日正是楚流光休沐归府之日。
楚流萤眸色一亮,自翠袖手中接过那盏原本迟迟不愿沾的苦药一饮而尽。
她飞快地穿戴好了衣履,随手抚顺了披落的长发:“我去正门接哥哥回来。”
翠袖一向是拦不住她的,只好抱着那件被炭火烘得暖热的斗篷追了出去。
那只骤失宠爱的小奶猫尚未来得及反应,还正兢兢业业地嚼着被投喂的肉粒。
外头果然风寒极盛。
小郡主已在炭火不绝的闺房内懒洋洋卧了三日,乍然触及外界极干净而凛冽的空气,秀气的琼鼻飞快泛出几分薄红。
她瑟缩一瞬,却竟对这样通透爽利的清寒很是受用。
阁内炭火虽暖,却总烘得人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来。
小郡主搓了搓手心,翠袖便如及时雨一般,拿带着炭火余温的斗篷将人从头至尾遮了个严实。
正门之外忽然响起一片喧嚷声,有一道极扎耳的热情笑声由远及近。
女人拈着满绣海棠春睡的绢子,在老管家温和的礼遇中跨进了正门,手里捧着厚度惊人的名牒。
“王府果然是气派,这天和城里除却皇宫,恐再没哪位的府邸能比得上了。”
这话说得实在漂亮。
楚流萤止住脚步,隐在门侧静静观望着一时不知这来者是何用意。
下一瞬,那体态丰腴的女人捧着名牒吹嘘道:“贵府映霜郡主更是才貌惊绝名动京城,说起来,唯有这贺御史家的二公子可堪相配了罢。”
小郡主闻言一怔,顿时通晓了她的来意。
她探出一点头来,忽然瞧见楚流光的车马已然稳稳停在了正门之外。
小郡主披着暖融的斗篷小碎步迎上去,自楚流光手中接过了他特意买来的糖炒板栗与各色小点心。
这位金尊玉贵的小郡主口味极为挑剔,天和城中能入她眼的点心实在不多,仅有的三五家散布各处,相距甚远。
何况天和城中暴雪冰封,街巷间近乎寸步难行。
想要买全了这些品类,大约是遣了影卫飞檐走壁去的。
小郡主捧过那袋着实很有些分量的点心,贴在楚流光怀里口音温软地喊哥哥。
她这几日总也打不起精神来,时常落落寡欢地抱着那只小奶猫发呆。
楚流光心里记挂着,替这纤弱畏寒的小宝贝疙瘩暖着手,推她快些回暖阁里去。
楚流萤悄然瞥了眼一旁正天花乱坠巧舌如簧的媒人,凑到楚流光耳边道:“哥哥知道那位贺御史家的二公子是何许人么?”
楚流光眉头皱了皱,漠然瞥了眼正滔滔不绝的媒人,拥着小郡主径直往回走。
“贺御史家的二公子,名唤贺恭,此前长居青州,只听闻是个很有些才气的闲散世族子弟罢了。”
小郡主却怔了怔,贺恭这名字实在有些耳熟,只是她近日里睡得颠倒,一时竟想不出究竟是在何时见过这位贺家的公子。
御史大夫贺允乃是当朝之中可与傅家父子抗衡的存在。
王朝皇帝式微,全然分权于丞相、太傅、御史三公。
傅长凛统摄百官主宰朝政,傅鹤延退居太尉手握军权。
若要论起来,除却一心拥帝的临王府,放眼整个王朝可与傅氏一战的,大约只剩御史台一脉。
贺允为人虽刻板守旧,却是辅佐两朝君主的肱股之臣。
至少在小郡主看来,这位德高望重的贺大人是与傅家一样忠诚不二的良臣。
贺家的媒人自然不可怠慢。
小郡主拢了拢斗篷,在楚流光臂弯里躲过肆虐的风雪,才走出两步,忽然被人拦了去路。
那位口才绝佳的媒人不知何时三步并做两步追上了她,捧着人银绒软锦的衣袖热情似火地行了礼。
她一抬眼,早打好的腹稿霍然咯噔一声卡在嗓子眼里。
这位小郡主实在生得千娇百媚丽色逼人,纵然此刻只闲散束着发髻,一袭素色衣裙,却依旧于长天白雪中透出一身孤绝与明艳来。
她眼巴巴道:“映霜郡主果然不负盛名。不瞒郡主,民妇来时贺府已问了郡主的生辰,您与我们二公子实乃天作之合……”
王府正门之外,苍郁笔挺的劲松忽然毫无预兆地轰然倒下,满积的冰雪瞬间卷起滔天白浪。
那媒人浑身一哆嗦。
众人立即纷纷回过头去观望,却见那树底空无一人,竟似乎并非人为。
只是哪里有如此厚重的冰雪,足以压得垮这一株挺立百十年的松柏呢。
小郡主微蹙着烟眉。
她反应极快,近乎是在松树倒下的同一瞬回过头去,恍然间似乎瞥见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再定睛去看时,树底分明空空荡荡。
大约是错觉罢。
她疏离而矜持地朝媒人回了礼,温声道:“您过誉了。婚姻大事皆讲父母之命,父亲正在书房,您且去便是。”
那媒人便捧着名牒扭着丰腴的腰肢入了府,身后跟着声势浩大的随侍,每个手里都捧了檀香木刻的礼匣。
贺家这样的手笔,显然是奉上了十二分的诚意。
临王府虽强盛,却也需得给足了御史台面子。
毋论这一番提亲的结果如何,总归日后南亭别苑与贺恭一叙大约是躲不掉了。
小郡主剥了颗温热甜软的栗子,百无聊赖地想。
总之能出府透气便是极好的,何况南亭别苑历来以风景最盛出名,想来冰雪之下必定更添瑰丽。
至于究竟与谁同游,并不要紧。
只要不是……
小郡主推开闺房的朱门,忽然察觉到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可惜这样的警觉已然晚了一步,男人霍然暴起锁住她身上几处大穴,不轻不重地抱着人旋身隐入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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