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四月,天气转暖。
沈映沐浴完贪凉,只穿着一袭中衣就坐在罗汉床上,背靠着软枕,对着灯看话本。
矮桌上放着水果和点心,都不用他自己动手,只要一张嘴,就有小太监把剥好皮的葡萄放进他嘴里,不得不说这当皇帝的日子,除了在大臣和太后面前憋屈点,其他方面过的还是挺惬意的。
这两天,他差不多都快把原来小皇帝之前收集的话本都看完了,小皇帝的品味不错,收藏的话本都是孤品珍品,其中不乏文笔出色,故事香艳生动的佳作,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比他之前在网上看过的情节恶俗,套路乏味的网络小说好看多了。
“皇上,戌时末了。”万忠全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到沈映身前,小声提醒道。
沈映看话本看了也快一个时辰,眼睛有些酸,放下手里的书,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末就末呗,有什么事吗?”
万忠全挥手让旁边伺候的小太监退下,然后把托盘呈到沈映面前,“皇上,后日就是殿试的日子,内阁预拟的试题您还没过目呢。”
沈映眉梢一动,殿试?这么巧?三年一次的殿试,他一来就碰上了?
科考是替朝廷选拔人才之用,无数读书人寒窗苦读就为了一朝得中,金榜题名,而考中者便可入朝为官,给朝廷注入新鲜血液。
沈映忽地计上心来,如今在朝为官的,不是郭党就是杜党,就算有些两边都不靠的,也都或是明哲保身,或是手里没什么实权,连拉拢都懒得拉拢的人,这些官员,沈映是指望不上他们会效忠自己了。
不过,他倒是可以在这这一届的新科进士里,挑一些出身清白,忠君爱国,又有才干的人出来,为他所用。
沈映来了兴趣,对万忠全招手道:“把内阁拟的试题拿过来给朕看看。”
万忠全把本子递上去,沈映接过翻开来大致扫了一遍。
内阁一共拟了三道试题,一道是问关于如何稳定边疆,处理与周边各国关系的;一道是问关于民生政策,赋税改革;还有一道,则是问的如何制定典章,推进刑法教化。
三道题目侧重点各不相同,如何抉择全看皇帝的本心。
可沈映看完这三道策问试题,却没一道问在了他的心坎上。
作为当今大应朝的一国之君,他最关心的不是边患、不是民生、不是礼法,而是吏治。
如今的大应朝廷,君不君臣不臣,东厂内阁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大小官员上下勾结,贪污腐败,滥用职权,这样的朝廷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大厦将倾,灭国之祸就在眼前了,还谈什么边患、民生、礼法?
沈映无声勾唇冷笑了下,把奏本扔到了桌上,内阁倒是会避重就轻,拿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来敷衍他。
万忠全小心观察着沈映的脸色,见他一脸不快,试探地问:“皇上对内阁拟的策问题目都不甚满意么?”
沈映瞟了下一脸紧张的万忠全,“怎么,你也很关心科考?”
万忠全连忙跪下,“皇上说笑了,奴婢是个太监,关心科考做什么?只是奴婢见皇上的脸色不大好,想替皇上分忧罢了。”
沈映冷哼了声,并不相信万忠全的说辞。
当了两天皇帝,他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古代那些皇帝都不喜欢臣子奴才揣摩自己的心思,因为一旦皇帝的心思被揣摩透了,那皇帝的一言一行就都成了透明,容易被知道如何投其所好的臣子反过来掌控。
沈映看万忠全不顺眼,正想打发他出去,忽然朔玉又从外面进来,禀报道:“皇上,顾少君来了。”
沈映一听到顾悯的名字,就忍不住双腿夹紧,也不知道燕卿和玉怜都教了顾悯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里,顾悯能学会多少。
今晚他可没喝迷情散,要是顾悯的活儿还像那晚一样拦,沈映可真不敢保证自己忍不忍得了不把顾悯踹下床。
纵使心里再千般万般不愿,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沈映深呼吸了一下,怀揣着仿佛壮士断腕一般的心情,认命地道:“宣他进来。”
顾悯换掉了身上的大红飞鱼服,穿了一身烟青色的袍子,发髻上只簪了根白玉簪,简朴的穿着并不会让人觉得有寒酸之感,反显得他人面如玉,气质如兰清贵。
进来后,先照例走到皇帝面前行礼问安:“臣请皇上圣躬金安。”
沈映在顾悯把头低下去时,迅速对着顾悯的头顶翻了个白眼,语气中却带着亲热欢喜,“朕安。过来坐到朕身边,今日你去了北镇抚司上任,一切可还顺利?”
顾悯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与皇帝保持着一个既不会显狎昵也不会显太疏远的距离,面色淡淡道:“谢皇上关心,臣一切顺利。”
两人客套地打完招呼,寝殿里陷入了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
沈映摸了摸鼻子,在外人面前演戏还好,可真到了和顾悯独处的时候,他是真的想不到要说什么。
可怜他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纯情大学生,不仅穿越第一天就失了身,还要和这个想杀他的男人虚与委蛇,可真是太为难他沈日央了!
幸好最后是顾悯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轻声问道:“皇上刚才在做什么?”
终于有了一个话题可以聊,沈映如释重负,忙道:“哦,没什么,后日就是殿试,朕在看内阁拟的殿试题目。”
顾悯闻言,原本淡然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目光装作随意地扫了眼身旁的矮桌,上面放着本奏本,面上有代表内阁的记号,心里猜测这里面的内容,应该就是内阁预拟的后日殿试的策问考题。
虽然顾悯很想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但科举舞弊是重罪,轻则革去功名游街示众,重则发配充军甚至是砍头,他还不至于蠢到恃宠生娇,直接问小皇帝考题是什么,试探小皇帝的底线。
顾悯的目光只在那奏本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便装作不甚感兴趣地转移开了话题。
“皇上要安寝吗?”
计划就是先把小皇帝哄睡着,等小皇帝睡了,他再出来趁机偷看试题。
“啊?现在吗?”沈映听顾悯说要睡觉,脑中嗡地一下,连忙装模作样往窗外看了一眼,“现在时辰还早啊。哦对了,朕派去伺候你的那两个人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顾悯语气突然变得刻板起来。
沈映尴尬地屈起手指,挠了挠额头,咳嗽了一下,努力装作自然地问道:“那你……学的怎么样了?”
顾悯当然没有和燕卿玉怜学,放弃尊严,做小皇帝的侍君已经是他的底线,若是还要让他跟那些秦楼楚馆的小倌学什么龙阳秘术这种讨男人欢心的下流招数,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顾悯忽然转过头,眸光深沉地凝视着沈映,“皇上派他们来教导臣,是嫌臣伺候的不好吗?”
沈映眼角抽了两下,干笑道:“……你别多心,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就是这个意思!
顾悯突然又站了起来,站到沈映面前行礼,“臣自知不善言辞,性子也沉闷无趣,不像其他侍君善解人意,会讨皇上的欢心,但臣也从未想过要霸占皇上,独占恩宠,若皇上嫌臣伺候的不好,那不如就叫其他的侍君过来伺候。”
沈映以为顾悯是生气了,心里一慌,连忙下了罗汉床双手托住顾悯的手臂把人扶起来。
“君恕你说的是哪里的话,朕从来都没说过你伺候朕伺候得不好,朕派他们两个去你那儿,只是想让他们教你一些床上的门道,咱们也能多得些趣,你都想哪里去了?你要是不喜欢燕卿玉怜他们,那朕把他们打发走就是了,切勿再跟朕说这些赌气的话!”
顾悯看着沈映,唇边浮现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感激道:“谢皇上体恤,臣今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奉皇上。”
沈映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恨得牙痒痒,这厮是在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吗?可明知道对方是在耍手段,为了不撕破脸,他也只能自己把头乖乖伸进套,真是气死他了!
顾悯突然反握住沈映的手,深深地看了眼小皇帝,声音黯哑充满了暗示的意味儿,“皇上,天色已晚,不如让臣伺候您更衣?”
沈映看着男人深不可测的黑眸,心肝儿颤了两颤,这狗东西,真是一点儿节操都没有,是想跟他玩真的啊?
可是他拒绝不了,因为是他召顾悯来侍寝的,要是拒绝了,那不就太奇怪了吗?
“好、好……更衣……”沈映转过身拉着顾悯往寝殿内室走,背对着顾悯的脸上,笑得比哭难看,心里发狠地想到,让你学你不学!你他妈最好比上一次有进步,要是弄疼了朕,朕诛你九族!
顾悯之所以这么积极劝小皇帝上床睡觉,就是想速战速决,等把小皇帝哄睡,他才能方便行动。
也正因为心里着急,动作上难免就急躁了些,明黄的帐子刚放下来,里面就传出了沈映压抑的喘息。
“嘶,慢点,有点疼。”
回答他的,是顾悯沉闷的一声“嗯”,不过这声“嗯”显然没走心,因为很快沈映又忍不住抗议起来。
“轻点!朕说疼!”
顾悯对沈映喊疼很不理解,他的动作已经放得够轻够小心的了,还喊疼?
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得顾悯表示无法感同身受,他记得自己十七岁时,已经可以独自带兵平寇,杀到山贼营寨的时候,因为急功冒进,他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背上中了一箭,那箭头嵌进肉里三寸深,他都没叫一声疼。
那时的他,比现在的小皇帝还要小上一岁呢,一个男人,怎么就能这么娇气,一点疼都忍不了?
不过手下的触感的确嫩滑,不愧是娇养出来的金尊玉贵,好像豆腐似的,碰一下都怕碎了。
顾悯忽地心神一荡,体内觉醒了一股施虐欲,手下的力道又不受控地大了点。
一直咬牙忍着的沈映再一次被弄疼,终是忍无可忍,也不知从哪里来了股蛮劲儿,用力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顾悯,紧跟着抬起一脚,直接把毫无防备的顾悯给踹下了床!
沈映踹完那一脚,自己也愣了一下,哪会想到看着身材精壮的顾悯会这么“弱不禁风”,一脚就被他踹了下去,现在他要怎么办?
而被沈映踹下地的顾悯,也是一脸的惊讶,他头上的发髻向一边歪倒,身上中衣门襟大敞,胸前还有几道刚被沈映挠出来的指甲印,亵裤也松松垮垮要掉不掉,浑身上下,哪里还有半分平时端方君子的风度?
倒像个刚从温柔乡里出来的浪荡子。
两人脸对脸,眼对眼,互相瞪着,好一会儿都谁也没出声。
最后还是沈映觉得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紧了紧怀里抱的被子,侧过脸不去看顾悯的表情,小声地道:“那个,朕突然感觉身体不适,没兴致了,你先回自己宫吧,朕改日再召你过来。”
在外面守夜的万忠全以为这个时辰,寝殿里的皇帝和顾少君应该已经歇下来,便靠着门打瞌睡小憩,忽然被身后的开门声惊醒,万忠全连忙扶了下帽子站直身体,扭头一看,却是顾悯从里面走了出来。
万忠全殷勤地笑问:“顾少君,您怎么出来了?是皇上需要伺候吗?”
顾悯没理他,不发一言地走出了永乐宫,看得万忠全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个顾少君是怎么回事?问他怎么了也不说话,身上衣服也穿的乱七八糟,连腰带也没系,就这么出去,被人看到成何体统?
忽然万忠全眼珠儿一转,想到了某种可能性,顿时幸灾乐祸起来,顾少君不会是被皇帝赶出来了吧?这才过去多久?早上还宠爱有加呢,到了晚上就失宠了?
果然,皇上还是他熟悉的那个皇上!
顾悯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揽月斋,此刻他的心情,不能单单用语言来形容,那种滋味儿,比打了败仗还要难受上百倍。
他竟然被小皇帝从龙床上踹了下来?还有刚才小皇帝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嫌弃,这对一个男人来讲是什么样的奇耻大辱?
他……难道真有那么糟糕?
练武之人听觉敏锐,江水平察觉到院子里有声音,立即警觉地从床上爬起来,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朝外观察情况,结果看到是顾悯回来了,便放心地推开窗户,探头出去诧异地问道:“诶?你怎么回来了?小皇上不是召你今晚侍寝吗?”
顾悯却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看也没看江水平一眼,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江水平感觉莫名其妙,正要关窗继续睡觉,突然顾悯房间的门又打开了,一身青衣的顾悯立在门中央,宽大的衣衫被外面的风吹起来,像个孤魂野鬼似的,看得江水平吓了一跳。
“你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装神弄鬼啊!”
顾悯面无表情地朝江水平看过来,“去把那两个叫什么卿什么怜的给我带过来。”
江水平一脸迷惑,“现在?这都什么时辰了?”
顾悯呼吸粗沉,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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