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多了一条狗,还是叫小雪球,宇帝正养的高兴,宫人也伺候的尽心,每日里几乎像伺候皇子一样伺候刘琢,刘琢活了七年,从没有过过像这样舒心的日子,闻乐天的确是喜怒无常,一个不顺心就踹的他从殿内的一头滚到另一头,但这对刘琢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苦痛。
闻乐天穿着云一样的软靴,踹在他身上的力道同样是软绵绵的,刘琢为了讨他的欢心,才故意多滚几圈。
殿内,闻乐天正捧着本书在看,刘琢趴在他的脚边,没穿鞋,手上拿着一个玲珑的铜球把玩,那是原先小雪球的玩具,闻乐天赏了给他,他也就成天拿在手上颠来倒去的玩,闻乐天有时起了兴致,抓起那铜球一扔,刘琢便飞奔着过去捡——他全然地将自己当作一条狗,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刘琢正在臆想中成为了一条毛绒绒雪雪白的无忧无虑的小狗,垂到他眼前的书页打断了他的思绪,闻乐天俯首望着他,神情冷淡,一双桃花眼却是趣味盎然,“认识吗?”
刘琢仔细地在内心斟酌了一番,“小雪球不识字。”
乐天:哎,又一个文盲。
“该识字,”闻乐天的手指轻轻勾起了他的下巴,精心养了几日,刘琢的下巴也有了一点软肉,不再那么膈手了,“别的狗儿都不识字,唯独孤的小雪球能识文断字,多特别。”
刘琢小心翼翼道:“是。”心中涌上一阵狂喜,他当然识字,全是他偷偷地在御书房外头听着学的,他也曾幻想过有一日能与那些皇子一样坐在御书房内听师傅讲学,万万没想到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到雍朝,竟会有这样一番奇遇。
闻乐天收回手,轻摸了摸他的长发,“小东西,这样瘦,毛都不亮了。”
刘琢靠在他的腿上,作出很依恋的模样,用侧脸慢慢摩挲着闻乐天的外衫,以掩饰他内心的激动。
宇帝闻乐天其实是个挺寂寞的人,他在宫中几乎没有说话的人,刘琢寸步不离地狗一样地跟着他,实在是没见过他对任何人多说一句话,满宫全是他的奴才,他和奴才无话可说。
闻乐天似乎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刘琢来了宫中快小半个月,从来没见过闻乐天招幸或者宠幸任何女人。
这对刘琢来说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同样身为帝王的勉国皇帝几乎是一刻也离不了女人,勉国的皇宫里除了公主,连母猫都说不定被皇帝宠幸过了。
而闻乐天却是那般清心寡欲,他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读书写字,绘画弹琴,全然不像个帝王。
闻乐天亲自教了刘琢识字,他似乎是对这新得的宠物很有兴致,不过教的也不算耐心,动不动就一脚将刘琢踹个跟头。
“蠢东西!”闻乐天甩了笔,点点墨水溅到了刘琢薄削的脸上,冷道,“这样简单的诗都学不会,孤真是白教你了。”
刘琢自然是学会了,只是不愿表现得太过聪慧,仰起沾了墨水的脸,可怜巴巴道:“小雪球蠢笨,陛下息怒。”
闻乐天这样尊贵的人,世间的一切都唾手可得,若是一教就会,他又怎会觉得新鲜有趣?
即便是做一条狗,刘琢依旧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真正的小雪球就是闻乐天玩腻味了,不再喜欢了,于是在宫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刘琢紧遵前车之鉴,在他羽翼未丰时,绝不能叫闻乐天厌烦他。
果然,闻乐天又启了唇,用冷冰冰的调子教他读诗。
刘琢一字一句地跟着读的很吃力,闻乐天面上很不耐烦,待刘琢自己读了几遍,越来越流利时,闻乐天面上露出了冰雪融化般的笑容,挠了挠刘琢的下巴,懒懒道:“小雪球真是聪慧。”
刘琢睁着一双大眼,乖巧道:“陛下教的好。”
闻乐天冷哼一声,一指又将刘琢的脸甩到一旁,“滚下去。”
刘琢对他的喜怒无常已很适应,放下笔,又将自己从人变为狗,四肢并用地趴在地上。
闻乐天垂首望着他全然像条狗的模样,忽然道:“站起来。”
刘琢微怔,在他怔忪的那一瞬,软靴已踢了上来,刘琢顺势滚了几圈,然后站起了身。
“孤的狗儿与旁的狗儿都不同,会站着走路,明白吗?”闻乐天缓缓道。
刘琢垂首静立,“小雪球明白。”
他骤然已将闻乐天的意思领会,闻乐天想要他外表看起来像个人,内里却要做条狗,刘琢心想这大约就是这帝王折磨人的乐趣。
乐天养了刘琢三年,终于把刘琢养出了一点变化,首先是枯黄的头发变得乌黑浓密,过于瘦削的脸也丰盈起来,脸上一有肉,刘琢模模糊糊的五官就有了个形状,粉雕玉琢的是个极可爱的孩子,而且长得也很高挑。
十岁的年纪,乐天瞧着已经到了闻乐天的肩头,再长几年,马上就会比他高了,可以想见刘琢未来必定是个风姿出众的美男子。
乐天犹如一个辛勤耕耘的农民伯伯看到地里长势喜人的庄稼,非常高兴但又不能太高兴,闻乐天是不会高兴太久的,于是他对刘琢没笑两下,又赏了他一脚。
刘琢现在驾轻就熟,在闻乐天的靴子刚沾到他的衣角,几乎还没发力时就已经滚了起来。
闻乐天也看透了他的把戏,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怪伶俐的。”
刘琢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年岁渐长,个子抽条了,脖间的铃铛也大了些,三年的时间足够他摸清闻乐天的脾气,他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陛下,你的劲太大了。”
“过来,”闻乐天招了招手,刘琢疾走几步飞快地走到他面前,闻乐天垂下脸,望着刘琢的光脚道,“小雪球,你知道一条好狗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刘琢思索了一番,欢快道:“是讨陛下的欢心。”
“蠢材,”闻乐天轻拍了拍刘琢的小脸,桃花眼中全是冷漠,“是要护主。”
刘琢凝望着闻乐天,“小雪球一定忠心护主。”
闻乐天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每当他这样笑时,刘琢便要遭罪了,或是去外头罚跪,或是挨上一顿板子,对于刘琢来说都能忍受,比起他从前在勉国皇宫里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在闻乐天身边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只除了一点,刘琢不知何时闻乐天会厌烦他,厌烦了之后又会怎样处置他,所以刘琢一直以全部的精神来应对闻乐天对他任何的调-教。
“该学点本事了,”闻乐天拎起刘琢的一只袖子,“肉是有了,可惜没什么用处。”
刘琢忽然一下明白了闻乐天的意思,立即跪地磕头道:“小雪球愿意去学。”
随后,软靴踩到了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碾着,“别让孤失望。”
从那日起,刘琢又多了件事做,跟着宫里的侍卫学武。
闻乐天对他学武这件事也很有趣地瞧个不停,每当看到他狼狈摔跤了便大笑一声,拿碟子里的点心胡乱地砸他。
刘琢回过脸赔笑。
闻乐天似乎很开心,笑得脸上都是红晕,“小雪球,叫一声。”
刘琢毫不知耻地大声道:“汪!”
闻乐天又笑了,除了闻乐天,其余在场的宫人侍卫没有一个敢笑,刘琢是闻乐天的狗,而闻乐天的狗也比他们这些人要高贵许多。
练武这件事在刘琢的预料之外,对他来说又是一大惊喜,‘文武双全’,他认为他一定能做到,只是没想到闻乐天肯这样给他机会。
即便闻乐天踹他千百回,打他几百个板子,甩他几百个耳光,他都愿意受着。
习武之后的刘琢比之前长得更快,简直是见风就长,十四时已经与闻乐天一样高了,乐天对这长势非常高兴,然后系统狠狠地泼了他一盆冷水,“你注意点,他还是个孩子。”
乐天:……忘了。
十四岁的刘琢光从外表看远不止十四岁,玉树迢迢身形纤长,习武练出了一副好架子,面上总是讨人喜欢的笑脸,脖间的铃铛又放宽了些,小巧地落在他喉结下头,原本雨雪可爱的脸庞已露出少年的雏形,只是一笑,许多新进宫人都要禁不住红了脸。
与闻乐天那般绝艳阴沉的模样不同,刘琢是清俊少年郎,春日柳枝般的鲜嫩又富有生机,刘琢对自己的模样很惶恐,因为闻乐天看他的神情越来越不喜。
他太大了,已经越来越不像‘小雪球’了。
夜里,刘琢照旧蜷缩在龙床下的软榻上,忽然,龙床上一蓬乌发垂下,闻乐天雪白的脸笼罩在如云的乌发中,桃花眼盈盈幽深,简直像个艳鬼一般,幽幽地盯着刘琢,刘琢心思紧张,低声道:“陛下怎么了?”
“你叫什么名?”闻乐天缓缓道。
刘琢心头一跳,“小雪球。”
闻乐天伸出手,直接给了刘琢一耳光,刘琢这几年不知挨了闻乐天多少耳光,掌风落到脸边时已顺着力道转过脸,疼是半点不疼的,只是心依旧在怦怦跳,他咽了下口水,“刘琢。”同时心中涌上一丝恐惧,闻乐天终于要厌倦他了?
“刘琢……”闻乐天慢慢道,“孤从未听过这样难听的名字。”
刘琢深吸了一口气,“陛下取的名最好听。”
闻乐天‘嗯’了一声,仰面又躺回龙床。
刘琢的心依旧在砰砰乱跳,闻乐天是打算不要他了,跟在闻乐天身边长达七年,这也是刘琢所未曾想到的,而七年的时间还不够,他的羽翼还远远没有成长的足够丰满,无论闻乐天是要将他抛弃在雍国的皇宫里,还是将他送回勉国,他都是死路一条。
想活命对于刘琢来说从始至终都是那般艰难,他不能死,他绝不能死。
闻乐天晨起时,一只脚刚伸下来,便被刘琢忽然地握住,他皱眉失色,却见刘琢抬起脸,讨好道:“陛下,我替您更衣。”
“你又不是奴才,”闻乐天懒懒地打了声哈欠,一脚踢开了刘琢,“用不着你伺候。”
刘琢却不放弃,像多年前一样故技重施地抱住闻乐天要缩回去的腿,“陛下,小雪球没什么本事,只有一颗忠于陛下的心,就请陛下给个恩典,让小雪球给您当狗,也给您当奴才。”
闻乐天笑了一声,“哦?那不正是狗奴才?”
刘琢俊俏的脸上全是欢喜,“陛下应了?”
“你这小东西,”闻乐天垂了手,冰凉的长袍掠过刘琢的颈子,抬手摩挲了一下刘琢的下巴,“刘琢,从今日起,你叫刘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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