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温谅裤子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就留许瑶一个人在这里照看纪苏,他先回家换身衣服。刚下楼走过拐角,跟一个风姿绰约但容颜憔悴的美妇擦肩而过,她的眉眼间跟纪苏很像,都是细细的柳眉似月,淡淡的凤眼如丝,身上隐约可闻到妇人才有的醇香味道。
莫非是纪苏的妈妈,可是看起来却很年轻啊!
温谅没有停下脚步,径自去了,回到家却发现应该在上班的丁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这可是难得一遇的情况,丁枚对工作责任心极重,一般家里没事的话是绝不会请假不去的。温谅小吃了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走过去问道:“妈,这时候你怎么在家?”
丁枚气呼呼的说:“不在家还能去哪?难道还在厂里看魏刚那个王八蛋?”
温谅顿时明白魏刚的报复来了,先从丁枚工作上挑刺也是应有之意。知道是这事,温谅笑道:“怎么,魏刚那小子给你穿小鞋了?”
豆浆店开业那天的冲突,温怀明都跟丁枚说了,但温谅瞒下了泼魏刚豆浆的事,反正人也得罪了,说了白让丁枚担心,没什么用处。丁枚没好气的揪住温谅耳朵,骂道:“亏你还笑的出来?没心没肺的小家伙,等妈妈失业了,看你喝西北风去!”
温谅哎呦哎呦的叫着,叫声之凄惨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丁枚受不了他聒噪,放开手还顺便给他揉了揉:“行了行了,我都没用力,鬼嚎什么。呵,没出息!”
看丁枚笑了,温谅才停止叫唤,坐到她身旁道:“来,说来听听,魏刚使什么坏招了?真要是坏的很,我帮你一起骂他。”
丁枚哈哈大笑,说:“好儿子,就你跟妈妈一心。刚才给温怀明打电话,竟然还让我最近别惹事,能忍就忍了。这是能忍就拉到的事?摆明了魏刚那不要脸的东西在找我麻烦啊,你爸就是没能耐……”
丁枚骂完魏刚就埋汰温怀明,罗哩罗嗦说了半天还没交待今天到底怎么了。温谅也不急,坐在旁边笑眯眯的听着,间或附和两句,中间还去给杯子里续了一回水,看的丁枚大为开心,直喊着没白疼了儿子十几年。
年轻时总是不懂事,怪父亲严厉,怪母亲唠叨,叛逆,倔强,自以为反抗家庭束缚就是奔向自由的方向,长大后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无知的年代最无知的幻想。严厉的父亲也有深埋心底的慈爱,唠叨的母亲字字都是带泪的叮咛,重活一次,温谅怎么会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嗯,听你这么一说,这个魏刚根本就是罪大恶极,枪毙十回都不够嘛,咱去举报他得了!”
丁枚眼睛一瞪,呵斥道:“举报个屁!举报了他,我还在不在农机厂干了?不在农机厂干了,怎么攒钱给你娶媳妇?”
好嘛,刚才还是关注在温饱问题上,怕温谅喝西北风,兴许是看这样引不起儿子高度重视,立刻跨过几个层次,上升到终身大事上来了。
温谅苦笑道:“妈,媳妇不用急,咱先把魏刚解决了,再谈这个不迟……”
跟丁枚交流到最后,也没问出魏刚今天究竟怎么着了。不过厂子里多大点事,肯定是魏刚故意找茬,抓几个工作上的小毛病借题发挥训了丁枚一顿。丁枚是好面子的人,在农机厂人缘也好,张长庆跟她说话向来都客客气气,哪里吃得了魏刚的排头?不用问,绝对把魏刚骂了个狗血喷头,想必那孙子现在还蹲在哪吐血呢。
“妈,你别担心工作的事,用不了一个月魏刚就得滚蛋。老爸让你忍耐也是有道理的,最近市里不太平,等过几天,儿子帮你出气!”
丁枚不是混人,知道老公在市里的局面不妙,自然不会真的要给他惹事。听温谅这样一说,拍了一下大腿,狠狠的说:“这畏首畏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快了,很快了!
温谅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沧桑和青涩在少年的脸上完美的交融。是的,要不了多久,青州的天就要换一个颜色了。
“你身上怎么搞的脏兮兮的?对了,你现在不应该在上课吗,臭小子,你敢逃课学坏……”
“啊,别打……妈,你翻脸也等我把情绪拉回来好不……”
换完衣服洗过澡,看看表已经近四点多钟,温谅打了左雨溪的电话,然后直接去了她在帝苑花园的房子。左雨溪穿着简单的粉色印花格子睡衣,呆在家里的沙发上无聊的看着电视,温谅进来时竟然在脸上露出一抹惊喜。这也是个寂寞的人呢,温谅笑着说:“我还以为有了上次的事,我再也踏不进这个屋子了呢。”
一串紫红的葡萄远远的砸了过来,温谅身子一晃,竟然只用嘴就接住了葡萄。左雨溪慵懒的伸下蛮腰,娇俏的白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着,还想再看一次?”
以他俩现在的关系,这样的玩笑开起来无伤大雅。
“不敢不敢,”温谅讪笑着换了鞋子,坐到她对面沙发上,漫不经心的说:“十一那天我见到许复延了。”
左雨溪来了点兴趣,单手屈起托住了脸,侧卧在沙发上,一腿笔直,一腿微弯,看上去仪态万千,楚楚动人。
温谅将那天的事说了一些,下个结论:“你也知道,许复延跟周远庭一系的斗争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咱们所顾虑的,无非是他的决心和魄力,有没有跟对方死磕的打算?可就我那天所见,许复延处事决绝,杀伐凌厉,整起人来颇为阴损,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盟友。”
左雨溪正要说话,温谅摆摆手打断:“先不论许复延的阵营是否跟你父亲一致,我们跟周远庭结的是私仇,就算是敌人,有共同的威胁时也可以暂时结成联盟,许复延无疑是最佳人选。何况……”
“何况温怀明正得许复延赏识,你跟许瑶又是好的不得了的好朋友,我们也有跟他搭桥的途径,对不对?”
看着左雨溪提到许瑶时充满戏虐的表情,温谅不想去计较左mm从何得知这一切,毕竟她也只在学校里见过许瑶一次而已,甚至都没有交谈。
他笑着拍了一下手:“不错!孺子可教!”
这次是一个靠枕飞了过来,温谅随手抱住,继续说:“但要想让许复延知道我们的诚意,仅仅靠这两层关系,是远远不够。又不能直白的告诉他,许哥啊,俺们看周远庭不顺眼,特地来帮你修理他一下,对不对?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充分表达诚意!”
左雨溪这下才真正的重视起来,翻身坐起,问道:“做什么?”
温谅嘿嘿一笑:“做一笔大买卖,要是做的好,青州就要换个天了……”
青州市郊外有一处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别墅群,十八座独栋别墅分上下两层,院落,绿地,游泳池,私家花园一应俱全,背靠慕容山,面向青河水,推窗见景,花木流芳,是青州最著名一处所在。
这个取名金谷园的建筑群,由顾时同的明华集团开发,93年完工后根本没有对外销售,但不时会有人看到一些名贵好车驶进驶出。平常人在园门前一百米就会被保安拦住,难以一窥究竟,也因此在青州市井间有了许多流言,给此地平添了一丝神秘色彩。但知道内幕的圈中人,私底下都称金谷园为蟠桃园,取意王母娘娘开蟠桃大会的典故,其中寓意不问可知。
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缓缓的从盘山路上驶进金谷园,在第三排最边上的一座别墅前停下,一个个子很高但异常瘦弱的男人推开后门走了下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紫色职业套裙,身材窈窕的美貌女子。两人进了别墅大厅,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等了几分钟,从二楼的护栏处传来一个声音:
“穆叔,你来了。”
顾时同的头号属下,被对手称为第一忠狗的穆泽臣站了起来,消瘦的脸上浮起笑容,说:“文远,这么急把叔叔找来什么事?”顾时同常年在关山市,他是师院老师出身,虽然如今大富大贵,但对顾文远的要求依然十分严格。为了不让他在关山跟一些高层子弟学一身的毛病,才狠心把他留在了青州上学,托付给穆泽臣代为照看。青州这边的老巢也都交给穆泽臣全权打理,两人间关系之深厚,可见一斑。
穿着一身休闲家居服的顾文远沿着旋转楼梯缓步而下,睡眼惺忪的伸了个懒腰,没有答话,仿佛才看到美貌女子似的,道:“舒姐你也来了?”
齐舒抿嘴一笑,清纯的脸蛋配上妩媚的眼神,两种极端的感觉给人一种致命般的诱惑,“我们做秘书的都命苦,老板走到哪里不都得跟着?”
穆泽臣道:“你就别挖苦我了,现在你齐舒在青州比我吃的开,哪里敢拿你当秘书哦?”
三人说笑着坐下,穆泽臣再问了一次:“什么事非得来这里谈?”这间别墅是顾时同偶尔休息的地方,顾文远平日都住在市区的家里。
顾文远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突然说:“能不能搞死温怀明?”
穆泽臣听穆山山提过,知道顾文远跟温怀明的儿子温谅有点小过节,不过是小孩子间斗气打架的小事,没什么要紧。
他断然拒绝:“不行!”
顾文远知道他的性格,说不行看来是真的不行,也不奢望他能解释,眼光瞄向齐舒。
“青州现在局势很微妙,看似平静,说不定那一刻就会整个爆炸起来。我们在青州的利益跟许、周两派都没有根本的冲突,无论谁上位都无关紧要。所以,目前最好的策略是坐山观虎斗……”齐舒就算是一本正经的分析局势时,也让人忍不住想到别的地方去,这也是她能成为青州最著名交际花的魔力所在。
穆泽臣道:“温怀明不过是个小人物,动一动不要紧。但他目前很得许复延器重,一旦给许复延造成我们跟周远庭结盟的误会,对明华有害无利。”
这个答案让顾文远的脸色变得十分阴郁,穆泽臣也不说话,他对顾文远的了解远在顾时同之上。在顾时同和许多外人眼里,顾文远礼数周到,待人和善,身上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坏毛病,是一个乖巧的好儿子,聪明的好学生,仗义的好朋友,但真正的顾文远呢?想起从初中开始帮他擦的那些屁股,穆泽臣就有些头疼。
顾文远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知道青化厂有个叫纪政的副厂长出了什么事?”
“纪政?”穆泽臣看了齐舒一眼,见她摇了摇头,知道不是什么大事,说:“等十分钟。”
齐舒走到一边打了几个电话,等了几分钟便陆续回了过来。
“嗯,知道了,谢谢林局……”
“真是麻烦曹主任了,好,明天富豪酒店,一定准时到……”
挂了电话,齐舒说:“问清楚了,是元大柱在整人,目前关在南工分局。纪政被举报利用权力收受供货商的贿赂,以次充好,高价买进,并在主持青化厂生产期间吃拿卡要,谋取个人利益。总体数额不大,还不到五十万,作为拥有数亿资产的青化厂副厂长,简直是清廉之极。但这个人没有根基,能上位全靠以前的老厂长赏识,这下被元大柱往死里一整,前途就不用提了,说不定还有十几年牢狱之灾,呵呵。”
齐舒捂嘴笑时,套装下的身子随之轻微的摇晃,从眉眼到腰身,真是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浪,不过只看一个人的身家性命由她轻描淡写的随口道来,就明白这女人怎样的心狠无情。顾文远血气方刚,虽然知道这个女人绝对沾不得身,却也忍不住心头一跳。倒是穆泽臣见惯她这副样子,眉头微皱说:“五十万不过是小数目,元大柱现在满脑袋都是虱子,还有心情来搞这些小动作?笨蛋一个!”
顾文远却突然想起天台上那一幕,纪苏那美丽动人的容颜,温谅那可恶可恨的笑容,许瑶蔑视厌恶的眼神,在脑海中浮光掠影般飞过,然后定格在那件泥泞不堪的黑色风衣上。他再压抑不住心头的那股怒火,身子前倾,盯着穆泽臣道:“穆叔,帮我做件事!”
穆泽臣心里苦笑,还真当我是傻子玩呢?先提一个必然会被拒绝的要求,然后再提出真正的目的让我只能答应,小小年纪,就知道玩弄这些心机,真是孺子可教!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他微微一笑:“你说!”
帝苑花园。
左雨溪挂了电话,对温谅点点头,说:“不错,纪政是被元大柱整了进去,你的看法很有道理,说不定他真知道了元大柱什么把柄……”
温谅方才将纪政案的前因后果给左雨溪解释清楚,当然,但凡牵扯到前世里的东西,他都以自己的推测代替。幸好此时左雨溪对他已经十分信赖,盘算后觉得可行,立即几个电话打了出去,在青州虽然做什么事没有以前方便,但打听点消息还是可以办到的。
温谅琢磨一下,问道:“现在青州的公安系统,还有谁比较可信?”
左雨溪从茶几下摸出纸笔,随手写了几个名字,指着第一个说:“市局局长赵新川以前是我爸的人,此人精明能干,做人做事很有手段。不过他年纪已经大了,没什么雄心,只求在这个位置干到退休。所以自许复延来了以后,一直在摇摆观望中,十足的老滑头一个。我要他帮点小忙无所谓,可真要出死力拼命,这个人靠不住!”
温谅点点头,在赵字上划去一条线。
“市局常务副局长林震,此人是去年才从省里下来挂职,背景很深,据说跟顾时同有些交情,我父亲在的时候交待过不要招惹他。”
再划去一个。
“郑云中…………”
划去。
“郭文智……”
划去。
“刘天来,排名第五的副局长,是从基层民警摸爬滚打上来的干部,多次立功受奖,是江东省公安系统的名人,在青州中下层有很大的影响力。父亲很赏识他,一步步把他提到副局长的位置,不然以他的火爆脾气早被扒了一身皮,被仇人整死了。这个人年纪还轻,我现在应该还可以调的动。”
只听左雨溪这段话,就知道左美女可不是单单靠脸吃饭的花瓶。能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敏锐的分辨出利弊人心,而同样是左敬的人,一个年纪大了没有上进心,就明白此人很可能反水,另一个仕途之心正盛,便可以因势利导,收而用之,这份计算岂是懵懂无知的女人所能清楚的?
温谅拿起笔,在刘字上重重点了一下,心里突然充满了期待:会是怎样一个父亲,才能教出博彩小教父刘致和那样nb的人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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