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师长,你醒啦?!”迷迷糊糊之中,何立中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景象,就是帐篷、白布、红十字还有吊瓶,让何立中意识到,他似乎是得救了?
“嗯?小五,这是在哪啊?我们突围出去了吗?”
“师长……”面对长官的发问,小五面色忐忑,不知应该如何回复。
小五是何立中的贴身警卫,一般来说,俘虏之后,部队是不会把他们关在一起的。
不过考虑到病人的情况比较特殊,需要有人照顾,所以医院这边才特许他待在这里。
生怕刺激到刚受重伤的师长,小五只能在旁边顾左右而言他,结果使得本就不怎么清醒的何立中,变得愈发迷糊了。
这时从门口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这里是红军医院,何立中,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俘虏啦。
不过请放心,红军优待俘虏,你脖子上的伤也是我们的医生给你治好的,你就安心养伤好了。”
说这话的人带着浓厚的陕北口音,但好歹说的还是北方官话,辽省出身的何立中勉强能够听得明白。
只不过,这字字句句中都透露着骄傲与自豪的言语,在何立中听来却仿佛是晴天霹雳,心情也转眼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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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长……红军长官说得对啊,你先好好养伤吧。”看到何立中那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小五鼓起勇气劝了一句。
“你给我闭嘴!”何师长气得都要跳起来了,结果却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在了床上,心里头的气更是不知往哪里发泄。
“何立中,医生来查房了。”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病房内的闹剧。
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进来时,屋内的两人已经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其实对于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的何立中来说,能够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刚才之所以会如此气愤,主要还是脑子里的弯没有转过来。
毕竟他之前接收的信息,都是什么赤匪作乱、清缴匪患之类的,使得他下意识地就把红军,当成了他过去在东北打的那些胡子。
但实际上,如果东北军真的肯下功夫收集情报的话,其实可以从很多地方找到端倪。
农村地区就不谈了,红军的赤脚医生下乡队,名声甚至都传到了关中,尤其是去年闹霍乱的时候,这几乎是唯一一支出现在贫苦老百姓身边的医疗力量。
即便是在长安城里,红军也支援了不少霍乱疫苗和相应的医生护士,后来虽然都撤了回去,但坊间还是流传了不少关于他们的传说。
只能说偏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打破的,尤其东北军作为外来户,所作所为又不得本地的民心,更不会有人给他们主动告知什么情报。
所以一直到现在,从张汉卿到基层士兵,整个东北军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敌人。
还好何立中清醒得比较快,而且脖子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也在不停地向他发出警告,让其不得不老实下来。
进来的医生和护士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但水平似乎还不赖,检查、换药、打针,整套流程行云流水,两三下就搞定了,也没跟两人多说什么。
这反倒让何立中有些憋不住了,实在心里有太多问题想问,可一看到医生身后那几名一脸严肃的警卫员,他又转而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寄人篱下。
“行了,伤口恢复得还不错,不过要记得按时吃药,不然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对了,最近几天一定得多喝水,不要怕麻烦,陪护记得多提醒一下。”
年轻医生丢下这句话后,转头便离开了,反倒是另外一位护士看着两人呆愣的模样,噗嗤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之前好几个团长参谋什么的,醒来之后都是一个样。
今天是7月26号,距离你被俘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了,不过现在的战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就耐心等着吧,把伤养好了再说。
给你做的手术的李医生,可是程部长带的学生,水平可好了,还有那些药,都是用的最好的,估计你们那边都不一定会有,要是你自己不注意,这可就都浪费咯。”
颇有些活泼的小护士,笑着跟两人解释了几句,然后也跟着离开了帐篷。
“唉……”其他人出去之后,何立中颓然地躺在床上,心里头百味陈杂,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甘泉县西侧的一处山谷,红军在此设立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野战医院,几乎全都是收治的东北军战俘。
何立中也是在第一时间就被红军运到了这里,那夜突围时,他正巧碰上了红军的骑兵队,然后被一发子弹正中脖子,就差没割断气管了。
那时的何师长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近的支援都在几百里之外,而且像他这样的情况,就算让后方派飞机把药送来也无济于事。
毕竟这是在打仗,别说伤病了,死人也是常见的事情,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何立中其实已经有些认命了,只是心里多少还有点不甘心吧。
但等他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可又变成了敌人的阶下囚,这种别样的反差感,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师长,其实红军长官们,人都挺好的,医生也好,护士也好,他们都是好人,不是坏人。”
就在何师长一个人生闷气的时候,旁边的小五居然开始抽泣了起来,一边哭着,还一边说着让何立中听不明白的话。
“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好坏,等回去了你要还敢说这个,看我不打死你!”
何立中今年刚满40岁,而警卫小五则是他前年在北平招到的小老乡,今年还不到20,平日里算是将其视为子侄辈看待,所以言语虽然严厉,却又不乏些许关爱。
对于赤匪蛊惑人心的能力,何师长其实是有所听闻的,但他实在没有料到,自己才不过昏迷了一天,小五这个老实孩子,就开始说敌人的好话了。
最近几年各地军队闻赤色变,这话若是在东北军里说起,轻则被赶出军队,重则严刑拷打甚至杀头,所以由不得他不警惕。
“何叔!”小五抬起头,露出了他满是泪水的眼睛,大声地对何立中哭喊道:
“我想家了,我想俺爹,俺娘,俺舅,我怕还没等我打回去,他们就被日本人抓走杀了!我连他们死在哪都不知道啊!”
小五在家族里排行老五,上面还有四个哥哥,之前是在奉天城里做工,偶尔也会回乡下见见爹娘。
他至今还记得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老娘曾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他,让他不要乱花钱,多攒点以后好讨媳妇。
可是转眼没过多久,日本人就进城了,丢了工作的小五,随着人流稀里糊涂地离开了奉天城,再之后,他就回不去了。
“你……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或许是小五的爆发实在太过突然,何立中都没注意到对方称呼上的变化。
同时这番话也触及到了他最敏感的神经,言语也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日本人……日本人,没事抓你爹你爹做什么,他们都还好着呢,放心吧。”
“现在或许还好着,但以后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虽然小五的哭喊变得愈发地歇斯底里,可逻辑却异常地清晰,让何立中恍惚间都以为对方换了一个人。
“你一个大头兵瞎操心这个做什么,这都是上头计划的事情,别瞎想了啊,司令会给我们安排好的。”
连何立中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刚才解释的时候,声音却是在越来越小,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没得底气。
“师长,等过两天,你伤好了,红军长官会带你去看的,看了你就知道了。”
小五的情绪,也跟着何立中的语气一同低落了下来,说完这句之后,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木楞的表情,可细看之下却似乎又有些不用。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你应该也渴了。”还没等何立中继续细问,小五就直接淡然地起身离开了。
而这时何立中方才意思到一个问题,现在小五身上穿着的,居然是红军的衣服。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何立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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