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我过来,就干了三件事,钻井,采矿,教书,效果怎么样呢,差强人意吧,好歹也干了这么多年,积累了一些经验,所以倒也没什么难的。
但是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得定性,做什么都可以,反而不知道后面应该往哪个方向发展了……”
33年一月二十四日,除夕夜的前一天,难得闲下来的程刚,提着一篮子下酒菜找上了李润石,二两米酒下肚之后,嘴巴就开始放飞了。
这是特意找的低度数饮料,当然不至于真把人喝醉,就连程刚自己也知道,他其实就是在没事找事。
至于具体的原因,也可能是感觉到最近革命终于走上了正轨,所以在其他同志还在担心怎么夺取全国胜利,怎么将侵略者驱逐出去的时候,程刚已经开始把心思放到建国之后了。
说得好听点这是深谋远虑,但对他来说其实就是好高骛远,好在程刚自己还算清楚自家的底细,该干的活计半点都没有拉下,所以一直关注着他的李润石和伍翔宇也没有直接点出来,反而容许了他的一些小动作。
听完了程刚的牢骚,李润石又随手夹了一颗花生米,他不怎么喜欢喝酒,不过程刚带来的潭州米酒倒是挺合他的口味,所以干脆就当饮料喝了起来。
“之前我们搞根据地,到处都是白纸一张,哪哪都缺人,所以只能辛苦你先顶上去,这点大家都再看眼里,确实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嘛。”
察觉出程刚的情绪有些低落,李润石笑着夸奖了一下,然后才开始分析起来,“但事物总是在发展的,你已经提前发现了这一点,只是相应的队伍慢慢锻炼起了之后,后面应该如何寻找自己的定位,现在还没想明白。”
“对,就是这样。”程刚点头应道,之前或许还不觉得,但是当他在陕南把中央苏区的那一套建设流程,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后,就发现问题了。
尤其是在通讯学校和伍翔宇相处的那几天,两人趁着机会好好地交流了一番,当然大部分情况下的沟通都是伍翔宇主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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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言语中程刚其实看得出来,大家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甚至一些同志还普遍高看了他,当认识到这一点之后,程刚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惶恐。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程刚认为自己能够走到这一步,主要还是靠着金手指作弊,如果没得身后一整个工业社会的支撑,他只怕没走完一步就会摔得头破血流,顺带还会给其他同志带来不小的麻烦。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土共这样一个结构严密的组织当中就更是如此,当一个人对自己的定位与旁人对他的定位出现了明显差异的时候,就意味潜在的矛盾随时都可能爆发。
还好程刚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察觉到不对劲后的他果断找上了李润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操作比直接作弊还要开挂。
“我大概看了一下,你过去几年的工作,基本都是以几十人上百人的小团队为主,这给你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实践经验,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限制了你的视野。
又或者说,你其实一直在刻意地限制自己,不去主动插手更高层次的工作,即便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找来其他同志为自己分担压力。
所以你在害怕什么?”
当李润石提出最后的这个问题时,他是直视程刚的,现在的他披散着头发,发际线略微后移,已经逐渐有了那副程刚熟悉的模样。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些年的锻炼,与当初刚上槿甘山时相比,如今李润石的内在早已不可同日而与,无形之中就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必须得承认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程刚第一次亲眼见到李润石的时候,还可以故作轻松地和他打打招呼,哪怕面对他的怀疑和提防也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是五年过去了,两人的差距一直在不断扩大,现在程刚当然也可以把对方当普通朋友相处,但那份感觉已经彻底变了。
不过程刚其实也清楚,他只是在对方最低谷的时候和其相遇,所以才产生了这般的错觉,实际上从始至终程刚都没有望其项背的可能,当然也不存在这样的想法。
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一时之间程刚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刚才的问题,但不得不承认李润石确实一针见血地把程刚的毛病指了出来,他就是在害怕。
说到底,在抛去他外面披的那层金身之后,程刚在底子还是个现代普通青年,在一片和平宁静的氛围中成长,不可避免地也带上了一点后现代的幼稚病。
简单来讲,正因为知道自己的任何举措,都可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可逆的影响,所以心里才会有着那么多顾忌,以至于经常性的踌躇不前。
如果这份影响是能够确定的,那么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尝试,但若是他自己也不能确定结果会如何,就必然会变得瞻前顾后,生怕一个没弄好,让整个局面朝着万劫不复的方向发展。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像程刚这般性格的人物举不胜数,例如现在国内的那几大势力,几乎全是一群志大才疏的军阀头子。
无论是常凯申还是张汉卿都好不到哪里去,程刚或许在个别能力上不如他们,但起码还算有自知之明,这也是他可以瞧不起人家的主要依据。
但任何事情都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如果程刚只是组织内的一个普通工程师或者教师,那么问题倒也不大,反正其他同志都在进步,总有敢站出来承担这份责任的人出现。
所以程刚很清楚,如果他不是以双穿的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最好的结果或许也只是在组织内当一个普通党员,根本不可能有发挥更大作用的机会。
但是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掌握了这份能力之后,年轻人的虚荣心又让他逐渐膨胀起来。
依靠着作弊的手段无形之中给自己塑造了一份特殊的形象,可当架子搭起来的时候,鸭子就算不想上也必须得硬着头皮被赶上去了。
等程刚把这些想法跟李润石一一道来,后者其实还愣了那么一小会,必须得强调的是,不同层次的人想法确实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程刚所遇到的问题,并不会让李润石想上三天三夜都想不明白,但他确实也花了不小的功夫才让自己接受和理解程刚的状态。
按照这时代的标准,其实已经有些矫情过头了,所以程刚肯定不适合当一名军事指挥员,要知道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的犹豫不决的都可以直接断送掉一支队伍,甚至把自己的命也一同丢了。
而在生死考验中幸存的下来的那些同志,能力暂且不提,至少在决心和毅力上绝对可以吊打程刚这样的普通人。
现实就是这般残酷,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支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军队,背后必然是累累的牺牲,过去的这些年里红军的伤亡率虽然比历史上大幅降低,但依旧没法保证所有人的生命。
那份现在统计出来的名单里,既有另一个时空的烈士,也有曾经活下来的同志,或许只是某次战斗运气不好,结局就彻底不同了。
而每次遇上需要作出重大决策的时候,程刚总会下意识地在心里想到,这么多人的生死全部系于自己一人身上,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所以他不敢背,也害怕去背,大多情况都是在扮演一个狗头军师的角色,哪怕别人不把他当回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事与愿违,即便程刚没有这份心思,他的身份以及特殊表现依旧让同志们对其另眼相看,随之而来的就是更高的期望。
其实党内这样的同志也不在少数,比如瞿求柏同志,在土共刚刚建立的那几年,他因为在普及和宣传马列主义的工作上表现得相当突出,所以很早就步入了领导岗位。
可显然的是,随着后面革命局势的愈发复杂,瞿求柏的能力已经逐渐支撑不起他的职务,正如他历史上的那篇遗书中所言:
“一只赢弱的马拖着几千斤的辎重车,走上了险峻的山坡,一步步地往上爬,要往后退是不可能,要再往前去是实在不能胜任了。
我在负责政治领导的时期,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欲罢不能的疲劳使我永久感觉一种无可形容的重压。精神上政治上的倦怠,使我渴望“甜蜜的”休息,以致于脑筋麻木,停止一切种种思想。”
当然,因为刻意的逃避,程刚所面临的处境其实是要略好于瞿求柏的,但那种缺乏能力却又渴望进步的心情,却是颇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
“我记得你之前也和我说过,其实不只是求柏同志,党内还有许多走在我们前面的同志,不知不觉中就落了下来,对此大家也只能表示遗憾了。”
当程刚最后提起瞿求柏的例子时,李润石面色平静地回应道,“至于你的话,我觉得终究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想法,这点大可以放宽心。
组织不会强迫你去做任何事情,而且即便只是维持现状,又或者只提供支援,这些都没有关系,当然你要是想要进步,也不用着急,慢慢锻炼就行了。”
必须强调的是,这个意见并非李润石一个人的想法,如今党内知道程刚真实身份的一共六人,暗地里他们其实组建了一个交流小组,专门负责沟通程刚的相关事宜,不得不说这真算是极致奢华的待遇了。
而小组最后讨论出的结果也正是李润石说的这般,若是形容得夸张一些,程刚或许是第一个因为穿越能力而获得高度自由的同志,当真是想往什么方向发展,大家就会配合他去进行相应的培养,哪怕是对待接班人都没有这么用心。
另一边,程刚虽然不知道小组的存在,但多少还是意识到了组织上对于自己的偏爱,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其实是既感动又沉重。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反映出了他与当前党组织之间的复杂关系,那是一种既在相互融合,却又暗自泾渭分明的状态。
这份复杂和纠结或许也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了,偏偏大家都没法把事情挑明了说出来,所以只能就这么继续下去。
“嗯,其实我知道组织上对我是真的宽容,所以我也没必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后面我会尽快调整过来的。”沉默了好一会之后,程刚带着半份肯定的心情说道。
虽然并没有给出实质性的解决办法,但李润石的安慰和建议还是让他的思绪逐渐平复了下来,至少逃避的想法淡了几分,至于未来要如何发展,现在倒不用过于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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