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反正起码从法理上说,这块地方还是属于夏国的吧,前几年这边的北洋军阀只知道搞内战,耽误了谈判的最佳时机,但情况并没有坏到必须要放弃的时候,不管怎么说,总还是要争取的嘛。”
回去的路上,程刚一个人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自己在理,还是有点心虚所以要刻意解释什么。
归根结底地讲,毕竟长达一个世纪的代沟摆在那里,哪怕已经在努力适应,程刚与这个时代的同志依旧在许多想法上存在着差异,有的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就比如这事,本质上还是观念和主义的冲突,站在历史下游的程刚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超高浓度的民族主义,而且还是极为特殊的那种。
在李润石和伍翔宇看来,程刚这情况算是有好有坏,从好的方面看,他身上那股子强烈的自信是这个时代极为欠缺的特质。
所谓不卑不亢,过度的骄傲有时也是自卑的表现,而程刚起码在对待列强的态度上,是真的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也算是不卑不亢了。
但从坏的方面看,这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还不仅仅是针对于西方列强,偏偏他针对的另一个对象,身份实在是有些尴尬。
简单来说,其他同志眼中的苏联,和程刚眼中的苏联,基本可以算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所以很多问题都会变成鸡同鸭讲,如今只是还没深入涉及到罢了。
“我也没有说你什么,你就自己讲了这么一大通,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当程刚察觉到不对劲,逐渐沉默下来的时候,伍翔宇开口了。
“我想,这个大概就是成见吧。”程刚这时也基本冷静了下来,“当然,肯定不是对你们的,只能说我心里想象出来的那个苏联太过复杂了,让我下意识地产生了抵触心理,也就是敌意。”
“这个我能理解。”伍翔宇点头说道,在摊牌之后,程刚并未透露太多后世的细节,尤其是建国后的发展脉络,他不讲,李、伍等人也不会刻意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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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苏联的结局则是程刚告诉大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重大历史事件,当然对于具体原因程刚没有细说,毕竟他获得的信息也不一定全面,但对此大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推测,私底下也曾进行过交流。
正因如此,伍翔宇才能说他理解程刚的心情,毕竟如果换做是他的话,心里的念头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接着伍翔宇又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清楚九十年后的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模样,但你肯定是知道的,而且你既然选择了革命这条路,其实对于GC主义也是有一定认识的吧?
抛去其他的不提,我觉得你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否则当初你也不会跟我说,如果遇到了最紧迫的情况,实在不行的话,可以选择和苏联透露实情,这证明你对他们还是有一定信任的,你说是吧?”
伍翔宇最后提的这件事,是程刚第一次和李、伍、王三人摊牌的时候,事后伍翔宇马上就要前往莫斯科,因为担心中间出现什么意外,程刚就特地和他沟通了此事。
当时程刚言行之中所展现出来的瞻前顾后,举止失措,甚至让大家都觉得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同时也认识到了此事的复杂程度。
好在后来伍翔宇的莫斯科执行还算顺利,接下来与苏联之间的合作,不说顺风顺水,至少也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出于谨慎考虑,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虽说过去几年里基本都是程刚给苏联提供技术资料,前前后后算下来,造成的直接效益都可以达到千万美元的级别,而苏联人却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但程刚自己也知道,有时候不添麻烦才是最大的帮助。
如今面对伍翔宇的反问,程刚确实有许多念头冒了出来,却又不知应该从何说起,沉思了之后方才说道:
“为何会选这条路,首先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夏国,我并不打算隐瞒我民族主义者的实质,当然我也必须得承认这套观念确实存在问题,但短时间内我估计是改不了了。”
这也是程刚在过去的几年里反复思考后得出的答案,他为此和李润石等人就这个话题,进行过许多次交流,最后是大家用宽容和理解让程刚终于正视了自己。
讲完为何自己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投身革命之后,程刚又继续说起了自己对GC主义的看法:
“怎么说呢,我相信且由衷地希望她能变成现实,但用李主席的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革命总是波浪式地发展前进’。
高潮时不能盲目乐观,低潮时不能失去希望,大抵如此吧,只是因为整条时间线拉得实在太长了,简单的一个波动,尺度就超过了人的寿命,所以单以个人的眼光,很难将其认识清楚。”
说道这里,程刚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其实他并不想扯得这么远,毕竟对他来说,如果自己的参与能够加速夏国复兴的步伐,那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想要实现这点,有些人有些事是肯定绕不过去的,所以还是得实话实话,而要怎么在说实话和保密这两个相互矛盾的问题上找到平衡,可就没得那么简单了。
所以程刚并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他对苏联的看法:“单就我对后面几十年的认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句评价:‘这是一个比烂的世界’。
苏联说不上好,当然更谈不上坏,包括他们所做的每件事情,也不能说他们就错了,当然更不能讲他们就对了,总之积极还是要多过消极。”
一边打着哑谜,程刚的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了福岛和切尔诺贝利,论起节操来,原本看似道貌岸然的日本,或许还比不上早就被踏了千万只脚的老大哥,这事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足够讽刺。
“行了,我大概知道了。”伍翔宇轻轻地笑了一下,没给程刚继续打哑谜的机会,“这件事你也不要太放心上,毕竟印发地图可不是你一拍脑袋就能确定的事情,润石他可是老早就知道了,只是大家都在等着看你什么时候‘坦白’呢。”
听到这个,程刚面色一囧,虽然他早有预料,但是自己的小心思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心里总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他也算是把脸皮锻炼了出来,既然大家都已经把话说透,那便无所谓丢脸不丢脸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沟通契机,能够如此快地融入组织之中,程刚依靠的可不仅仅是金手指开道。
换个角度来看待此事,程刚其实也有些想得太多太复杂了,自从诞生之日起,土共就一直有着浓厚的民族主义成分。
最早一批活跃分子,就有不少人是纯粹抱着“救亡图存”的初衷,之后加入组织的同志当中,类似的情况更是不少,倘若从一开始就将其全部拒之门外,那才是榆木脑袋的教条主义。
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单就程刚这种程度,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算,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担心万一没搞好,把咱们内部的思想给整乱了,到时候收不了场可就糟糕了。”程刚悄咪咪地反省道,
“毕竟我这情况确实也很特殊,手段多效果足,真想要发挥点‘作用’的话,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都能激出不少风浪,所以越是这样,就越需要谨慎。”
偌大一个地图放在那里,说实话确实能够牵扯起不少人的神经,而且很有可能反应最大的或许还不是苏联人,但不管是谁,一旦上纲上线起来,必然会导致内部思想的严重混乱。
这也是程刚最为担心的一点,若非如此,那哪怕强行靠演技撑着,也不会在伍翔宇面前表现得如此心虚,主要也是他自己有些拿捏不准,又不好意思中途找人家去问,所以才有了这般半试探半坦白。
“放心吧,还有我们呢。”伍翔宇猛地拍了拍程刚的肩膀,“你先不用考虑这么多,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其实润石也跟我过,你的问题主要还是得学会相信同志,更要相信群众,不管大家抱有怎样的观点,至少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是好的。
所以一定不能抱着固有成见去对待别人,更不能怀着满肚子敌意,否则只会把事情越办越糟,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清楚,当然清楚了。”程刚很不老实地嘿嘿一笑,毕竟他可是因为这事被李润石骂了不知多少次。
成见和敌意,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彻底挖干净的,有时候你甚至都发觉不了它的存在,但却又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了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程刚知道,除非自己能真正把这关迈过去,否则迟早有一天隐患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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