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虎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一身血污的程刚出现在一营营部时，突如其来的呵斥，使得包括穆营长在内众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虽然卫生队的装备中也有白大褂，但若是血量够多也难免会沾染到身上，而在这类战场中，最不缺的就是鲜血，结果反倒是营部的这几位指挥员稍微干净一点。
如此对立的场面，都让人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在前方打仗，穆虎三心知程刚这一个小时里确实是不一般的辛苦，这点从人家身上的血迹就能看的出。
所以他好不容易地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耐下心跟对方解释了起来：
“这次敌人的兵力太多，我们先安排队伍断后，然后把其他连撤下来，等团里其他部队赶来的时候，再考虑反攻也不迟。”
这番计划，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否则也不会被穆营长选中，但在程刚眼中，却是一下就看出了背后的致命伤。
“撤下去，你还能够往哪撤？整个大余县就只有这么一处要点，不尽快夺回来，我们后方的同志要怎么办？
三十一团和军直属部队现在都分散到了各地搞宣传，你现在撤下去，万一另外两个营没有撑住，等敌人一窝蜂地涌进来，我们还能拿什么来挡？
兵败如山倒，不把这口气给撑住，大家就直接等着四散奔逃吧！”
若是实事求是地来说，程刚的这些质问其实是有失偏颇了，毕竟现在准备撤退的只有一个营，而不是一个团，即便一营撑不住了，后面汪洱卓带领的二、三营还是有可能把敌人挡住的。
与历史中相比，红军早已不是吴下阿蒙，装备、训练、后勤、士气等各方面还是要强上一个档次，而赣军这伙敌人也因为先前的一顿败仗吃了不少亏，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此消彼长之下，像史料一般的大溃逃发生的概率并不大。
但同时也需得理解这位年轻的穿越者，人在紧张局面下总会难免有些应激反应，能够在硝烟和鲜血之中撑住这么久的时间，还没有迷失掉自己，对于一个现代青年来说，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同时，这也算是程刚最接近一线战场的经历之一，之前要么是在根据地中，好歹有不少同志在身边帮忙，要么就是在行军途中，没有遇到这么高烈度的战斗。
战友的鲜血就在自己的手缝中喷涌而出，激烈的枪声也在不远处不断回响，乃至每次到了反冲锋的时候，甚至还能听到战士们的喊杀声和刺刀入肉的惨叫。
这样的战场环境，若不是早已见过不少残酷场面，换成第一次穿越时的程刚，怕是得立即大脑宕机，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不过到底是经历过了，如果局势继续维持下去，那么程刚应该能逐渐适应起来，等迈过了这个坎，后面自然都好说。
可偏偏就在程主任努力调整自己的时候，却发现情况开始朝着他最不期望的方向发展了。
现在的一营是四个连的编制，其中一连负责的是敌人的主攻方向，伤亡最为惨重，而其他三个连队则负责防御其他位置。
面对敌人数倍兵力的进攻，虽说相差悬殊，但战场又不是直接比拼人数的角斗场，一处地区能够容纳的军队也是有限的，所以开始的几十分钟内，红军还能勉力支撑。
但是当时间继续推进，短短一个小时里，这个营连续挡住了敌人的多次进攻，在维持住阵线的同时，也极大地消耗了他们的人员和精力，众人开始焦急于援军的迟迟未到。
而这时营部居然派人让救护所准备撤回去，突如其来的操作，使得包括程刚在内的很多人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有了这番跑到营部的兴师问罪。
救护所撤了，其他连队还能不退么，总共就这么点兵力，敌人可以轮换，可是一营哪里有什么本钱把人撤下来，只要退了那么好不容易守住的阵地很快就会全部丢掉。
“我……”面对程刚的质问，若是在平时，穆虎三肯定能组织出不少措辞直接顶回去，但这是在战场，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撤退始终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以至于他说话都没有了多少底气。
其实这位年轻的指挥员也是处于摇摆之中，他当然知道如果能够守住自然是最好，但是等了这么久，派去后方的通信员都走了好几拨，团里却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眼看着部队的伤亡越来越大，‘如果继续守着也不知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先暂时退却’——如此这般的念头，重新浮现在了穆营长的脑海之中。
但这样的做法，肯定没法得到程刚的认可，他可不敢保证这次撤退会不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本来已经打得那么好的一局牌，万一就这么断送了，谁又能接受呢。
“现在先别考虑那么多了，把人重新派上去再说。”
程主任现在也顾不得什么指挥上的界限，直接以下达命令的语气对这营部的几人说道，不过好歹没了刚开始的怒气，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
“团部离我们最近，现在肯定已经收到了消息，说不定就在赶来的路上，我们必须把阵地守住，不然等支援部队上来了，他们连依托的地势都没有，只能被动挨打。
而且军部机关的领导，现在都分头在县城、城郊和厂矿向群众宣传革命，如果让敌人一下子冲了进来，我们的队伍就会有被打散风险，总不能让我们连夜跑到南雄再汇合吧。”
“可是部队都已经退下来，不好掌握了。”
穆虎三无奈地说出了这句话，其实不只是他在摇摆，现在整个营同样也在摇摆。
本来就是仓促上阵，又连续打了这么久，各级指挥员和政工干部还没有及时做好工作，部队的思想不稳定，表现在战场上就是状态时好时坏。
刚刚好不容易打退了一次进攻，不少战士就开始考虑退路，再加上指挥员的态度也不够坚定，所以稀里糊涂地就撤了下来。
听了这话，程刚也知道暂时是没法指望对方，他原先带着的冲锋枪早在回去拉一营的时候，就给了当时留守的两个排，后来也一直没有再装备,。
于是他索性故技重施，从警卫那又要来了一把MP18，再次挂在了胸前，然后方才对有些愣住的几人说道：
“就算是撤下来那也要拉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抵抗下去，不抵抗就什么都没了。
我现在带队过去打几个反冲锋，不把敌人彻底压下去，根本不可能收住队伍！到时候连撤退都撤不了！”
言罢，程刚看都没看几人的后续反应，就转身离开了。
“程刚！你特么的给我回来！”如此任性的举动，硬是让穆虎三隔了好几秒方才反应过来，可人都已经出发了，他也只能赶紧跟了上去。
只见穆营长一步并做三步，跑了老远方才把程刚给赶上，同时立马抓住了对方的衣服。
本来营部距离阵地就不远，现在他们的位置已经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工事，两人就在战士们注视之下这么拉扯着。
穆虎三也是再次按捺住了性子，好言劝道：“你这不是尽给我瞎添乱吗？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把队伍拉起来好不好？”
“老穆，我这是跟你说的真心话，仗打到这里，就是比拼指挥员意志的时候，局势哪怕再不利，你也得好好撑着。
行了，我这不是在跟你耍脾气，不用拦着我，现在战士们的士气不对劲，不想点法子是不行的。”
程刚也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他知道穆虎三拦着他是出于好心，毕竟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真要除了意外谁也没法负责，但眼下这个情况，这算是唯一能快速见效的手段了。
可是程刚解释归解释，穆营长确实不吃这一套，撤退的时候他首先考虑的就是让救护所先走，其中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程刚的安全，现在怎么可能会放手让对方冒险。
迫于无奈之下，他只能说道：“那我带头上去行不行？你就留在这里，我的枪法至少比你要好吧？”
“但是你没法挡住子弹啊，你真要出了个万一，让我怎么跟历史交代啊。”纠缠下来，程刚也算是稍微冷静了些，甚至都有余力在心里头吐槽了这么一句，同时也缓言跟对方说道：
“你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员，哪有让你上阵冲锋的道理，现在整个队伍的思想乱的很，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马上人就全给散了……”
“白狗子冲上来了！”
就在这时，第一道防线那边传来了一声怒吼，瞬间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这里是一处低矮的坡地，所有的防线都是建立在山腰处，而敌人现在已经爬上了半山腰，与那里的红军战士混杂在了一起。
“党员出列！跟我上！”
危急关头，程刚使出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随即不管不顾地朝着前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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