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京城的公使团只是把共和党控告慈禧及宣统的案子当成了饭后的谈资,他们并没有感觉得这个案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然作为帝制国家的英国和日本两国公使,出于对满清皇室的同情及其他因素,还是一起向徐世昌及孙中山两人表示了对这一案子的关切。至于法国和美国两个共和国的驻华公使,则保持了沉默在一旁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南北社会舆论都开始关注到这件案子上之后,英法两国的外交官首先意识到了事态正在转向一个难以控制的方向,中国各地的民众对于这件案子的讨论,再加上上海公共租界爆发的日华冲突,正重新掀起了中国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泛滥,
在辛亥革命爆发的时候,中国的民族主义曾经得到过一段时期的高涨,但是随着袁世凯窃取了革命果实和同满清皇室达成的妥协,中国的民族主义思潮很快就被打断了。
虽然之后从东北及北京、天津、上海等地引发的新文化运动,算是部分的继承了辛亥革命带来的民族主义意识,但是新文化运动除了在东北外,关内各地区并没有和群众运动结合起来,只是在学界和教育界流传了开去,自然影响力就没有辛亥革命时期那么的大了。
不过新文化运动还是扫除了不少学界和教育界的封建思想的,特OTg2NTc=别是在袁世凯病逝后,失去了支持的旧文人们很快就沉默了下去,毕竟他们鼓吹封建礼教,也是希望能够得到上位者的赏识,从而弄个一官半职,不是想要和当权者对抗。
袁世凯支持这些旧文人,是为了让他们证明自己这个大总统位置的合法性,毕竟他不是革命党,没法依赖革命维持自己的合法性。而从隆裕太后那里获得的满清退位诏书,虽然让他获得了登上民国总统宝座的资格,但是他废除国会实施大总统制度其实是没有什么法统的,相反大多数人不是把他看成了满清的逆臣,就是把他当成了毁坏共和的罪人。
依赖于这些旧文人的鼓吹,袁世凯希望能够通过全体国民对于大总统这个位置的效忠,从而再把这份效忠转移到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二次革命没能打过革命委员会,袁世凯还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毕竟中国人几千年来都是效忠皇帝的,效忠一个大总统总有不伦不类之感。
只是袁世凯终究还是没有这个运气,在革命委员会的挈制下,最终还是以大总统的名分走完了最后一程。而袁世凯一去世,这些鼓吹封建纲常的旧文人顿时就失去了效忠的对象,北洋派的其他人不敢收留他们,革命党不需要他们,他们自然也就只有四散而去了。
不过这样一来,失去了这些守旧文人对手的新文化学者,便开始逐步取得文化界的话语权了。共和党控告慈禧和宣统的案子,对于新文化学者们来说却是对旧文人的最后一击。
投靠袁世凯的旧文人数量虽多,但大多都是投机者,那些旧文人中的顽固派,现在依然还围绕和效忠着宣统小皇帝。尤其以清史馆中修撰清史的那些遗老们为最,赵尔巽为馆长,柯劭忞等为总纂,柯劭忞还是宣统的侍讲,以帝师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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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耿谨文代表共和党向大理院递交了文书之后,清史馆中的这些遗老们顿时就感觉天要塌下来了,一个个如丧考妣,有人还跑到了紫禁城内,在宣统小皇帝面前嚎啕大哭了一场,差点没把才13岁的小皇帝给吓出毛病来。
当然,这些顽固透顶的遗老们也没有坐以待毙,他们一边在报纸上行文指责民国政府不讲道义,这是要撕毁同大清皇室缔结的协议;一边则四处托人说情,试图把共和党递交的文书退回去。共和党这边还没有怎么动作,京城各大学的新文化学者和支持者们就先对着这些遗老们开战了,他们在报纸上指责宣统的继承权本就不合法,其次就是批评这些遗老们修缮清史完全是在为满清涂脂抹粉,不讲事实。
比如就有人在报纸上写文批判道:“…什么叫明亡清兴六十年?大明没亡,满人就是叛臣贼子,就是分裂国家的叛乱分子。一边要求民国尊重正溯,一边则为一群大明的叛贼涂脂抹粉,这是修史呢?还是欺众呢?要是按照清初的律法,清史馆内的这干文贼都应当拉到菜市口去砍头,将其家属发往东北给披甲人为奴…”
报纸上的唇枪舌剑,很快就引发了现实中民众的不满,一开始民众只是要求取消宣统帝的皇帝名号和清室优待条令,暂停清史的编撰,继而便有人开始提出,1898年9月21日之后朝廷以光绪帝名义签署的一切诏书都应当作废。
英法驻华公使顿时意识到,这把火居然烧江浙湖汉北到了自己身上。如果按照中国人提出的,废除1898年9月21日之后朝廷以光绪帝名义签署的一切诏书,那么就意味着从辛丑条约之后的各国同满清签署的协议都未必作数了。
9月21日,朱尔典邀请了法国、日本、美国公使来英国公使馆小聚,在公使馆绿意盎然的花园内,四国公使围坐在一张放置在草坪上的小圆桌前,如果不走进看到英国公使脸上严肃的神情,旁人也许会以为这几位公使正惬意的享受着下午茶呢。
朱尔典试图引起各国公使对于这一事件的重视,因此在公使们到齐坐下后就迫不及待的向三位公使点明道:“中国人现在试图否定慈禧皇太后的执政权力和宣统皇帝的继承权,明显就是在为撕毁辛丑条约等一系列清帝国最后几年同外国签订的条约做准备。如果我们坐视不管的话,无疑就是在纵容他们挑战各国的在华利益。”
只是其他公使们并不像朱尔典那么的紧张,美国公使芮恩施就不以为然的回应道:“我认为,我们无权插手一个独立国家的内政。而且,假如那位慈禧皇太后真的毒死了自己的儿子,那么她在软禁皇帝期间的执政显然是非法的,她也就失去了选择光绪皇帝继承人的资格。我想,这在英国也应当是不合法的举动,不是吗?”
朱尔典冷冷的看着美国人,他觉得对方的话语正在冒犯帝国的王室,但考虑再三后他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怒气说道:“芮恩施先生,我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可笑,我们现在正在讨论东方的问题,并不是在讨论我国的问题,还是说,美国已经完全同中国站在了一起?”
芮恩施抬起目光扫视了桌子旁坐着的几位公使,注意到日本公使小幡非常认真的看着自己,他便诚恳的说道:“我只是觉得,协约国现在难道不应当把注意力更加的集中在欧洲吗?9月14日,奥匈帝国用宣言的方式请求我国调停战争,由此可见同盟国距离垮台不远了,我们现在难道不应当齐心协力的去击败德国人,而不是待在这里商议怎么对付自己的朋友吗?”
美国公使的话语虽然正确,但是听在其他三国公使的耳中,这只能是一堆空洞而毫无用处的废话。不过三国公使倒是进一步的确定了,美国人同共和党之间确实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否则就不会在这样的会议上依旧袒护着中国人了。
朱尔典只能把目光转向日本公使身上,对着这位盟友问道:“小幡先生,您对于芮恩施先生的说法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小幡公使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接替寺内担任首相的原敬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中国人继续对抗下去,原敬给他的电报上是这么说的,“当前帝国需要的梳理内政而不是向外扩张,此次米骚动虽然被镇压了下去,但是各地的余波并未平息,稍有不慎则就有死灰复燃之势。
日中两国之间的形势已经同过去大不相同,日本现在并无完全压制中国满洲之能力,与其让双方不断敌视下去倒不如修复两国关系为上策。日本和中国毕竟是近邻,列强把东亚搞的再乱也无碍于他们本土的安全,但是我们和中国相持不下的话,本土的安全就难以保证了。因此,当前日本的外交只需要跟随在英法身后,没必要冲到正面去搏斗…”
思考着原敬给自己的电文,小幡非常谦逊的说道:“打败德国人自然是协约国的首要目标,我觉得芮恩施先生的看法并无不妥。当然,各国的在华利益也应当获得保障,我国愿意和各国站在同一立场同北京政府进行交涉。”
朱尔典看了小幡公使许久,对方也没有再补充什么,他只能把视线转向了法国人,希望对方能够说一些倾向于自己的话了。只是柏卜公使对于国内的情况很了解,现在的法国民众只想尽快结束战争,然后从德国人身上拿到足够的战争赔偿,除此之外他们对于其他事情并不关心。
更何况,夏天的印度农民起义给了英国人一个狠狠的耳光,虽然印度农民起义被英国人镇压下去了,但是印度同大英帝国离心离德的状况却暴露在了各国面前。
大英帝国占据了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几乎和中国人相当,但是只有10%的人口居住于不列颠群岛上,至少有75%的人口住在印度大陆上。一个没有印度的英国是无法被称之为大英帝国的,面对英国现在焦头烂额的情况,柏卜公使完全不相信英国政府还能对中国人采取什么行动了。
法国的在华利益仅相当于英国在华利益的一个零头,柏卜公使实在是看不出为英国人得罪中国人有什么好处。而国民的民众一旦知道,他正在为法国挑起另外一场战争,还是几乎没什么收获的战争,没有制海权的法国根本守不住在华利益,因此不可能从中国身上获得什么,倒是海上力量雄厚的英日能够乘机捡便宜了。
思考再三后,柏卜公使向朱尔典反问道:“难道我们就不能在法律范围解决它吗?我想你应该清楚,如果我们采取政治压迫的方式逼迫北京政府撤销此案,实际上只会更加的激怒那些民族主义者,让他们把我们当成敌人来看待,我不认为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另外,我认为我们应当尊重共和党的决定,他们能够采取法律手段而不是动用军队清理皇城内的小皇帝,我认为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如果我们采取政治施压的方式去逼迫北京政府,我担心这只会让共和党更加的不把国际法看做一回事,那么到时候我们应当如何维护我国在华侨民的利益呢?”
朱尔典开始有些怀念起满清的那些大臣了,在那个时候他从来都不会听到什么反对的声音,哪怕是袁世凯执政的时候也不错,至少共和党不能把手伸到京城来。美国、法国、日本三位公使各怀心思,朱尔典想要借助公使团的力量去打压共和党就成为了奢望,他甚至都不能令公使团去向北京政府施压了。
其实朱尔典心里很明白,除了美国公使是真的不想掺和,法国人和日本人其实是指望他先出头,毕竟在那些对华条约中,英国获得了最多的好处。因此法国人和日本人觉得,哪怕他们不冲在前面,自己也是要出手的,那么他们何必急着去得罪共和党呢。
只是法国人和日本人也不清楚,现在的英国也处在了一个艰难的时局中,不仅仅在于这场战争,还在于国内工人运动的高涨。光是今年的罢工就已经为英国带来了数百万英镑的损失,这还没有包括因为物资供应不及时对前线士气的打击。
为了安抚工人们,今年通过了人民代表法案,这让英国选民的数量增加了3倍,几乎把英国21岁以上人口的80%都纳入了选民。哪怕是对政治再迟钝的英国人也应该意识到,贵族和精英政治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英国即将迎来一个平民政治的时代。
面对这个时代的到来,许多英国上层人士是沮丧和不安的,据说连国王也在私下里同仆人抱怨道,“我真不能想象,议会里坐着一群言词粗鄙的工人阶级讨论着今晚吃什么是个什么样的场景,英国的历史也许会终结在我的手中。”
国王的担忧并不是无稽之谈,在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和印度爆发农民起义之后,英国的工人阶级都爆发了罢工运动以支持他们。英国的码头工人甚至还打出了这样的标语,“不许镇压俄国的工人阶级,世界无产阶级应当联合起来。”
平息印度大陆的农民起义实质上已经成为大英帝国的极限了,英国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能力再在远东挑起一场殖民地战争了,特别是在日本开始退缩,而中国人又快速增长国力的时候。
朱尔典从四国公使的会面中一无所得,但是他依然不得不约见了徐世昌和孙中山,把英国对于共和党对宣统帝控告的案子关心告知给了两人。接着就是在报纸上刊登了文字,公开表示英国在清室退位时曾保证过皇室的安全,因此绝不会坐视宣统的生命安全遭到威胁。
朱尔典的话语有没有震动到共和党还在未知之数,但是北洋派和国民党倒是真的被震撼到了。只不过北洋是抱着同情清室的立场,而国民党则是担心友邦人士的不满。于是在汪精卫的建议下,9月25日国民党高层在居仁堂内进行了一次会议,专门讨论如何回复英国公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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