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是极致精美的内画,到头来竟是因为锁魂留下的印影。灵芝与虎子也算得上是当年的好友玩伴,在他手中就此消散,难免有些唏嘘,却也是不能多念。心里牵挂的多了,容易入魔障。可也是因为如此,心里对于这“仙师”的愤恨,也是加多了几分。
就如虎子之前猜测的,一个还未通晓修炼的残缺魂魄,哪怕是生人阳气冲撞,都可能消散。能被禁锢到一个鼻烟壶里,那是这位仙师刻意为之。想要如此,首先有一样,那就是在老毛子和小鬼子占着的这段时间里,也能自由出入赵家大宅。哪怕不是“仙师”本人,也得是个象无妄和尚一样,和这个“仙师”关系匪浅的的人物。
虎子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张大仙。
在散了堂口之前,他是在老毛子那里做翻译的,时常出入赵家大宅,狗腿子当的是尽职尽责。若说是谁拘了灵芝的残魄,那张大仙的嫌疑最大。不过弟马的堂子散了,那也就算是个废人了,一身的本事都没了,肯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也没地方找去。自上次设伏袭击虎子之后,张大仙没了影儿,他自己的宅院因为太久没人居住,已经被典当行挂牌儿卖了——张大仙的房契地契本就都在当铺里面压着。
虽说找不到张大仙的踪迹,可并不能阻挡虎子把怀疑落在旁人的身上。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虎子与橘金泽私交甚密,与之交手数次,能感觉出来,橘金泽的脾性和他差不太多,断然是不能为虎作伥,为那仙师卖命的。可在昌图府驻扎的日军部队里面,除了橘金泽以外,还有两位阴阳师。自老毛子走了以后,他们就住在赵家大宅,若是要拘灵芝的残魂,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就算是老毛子走之前,日军和俄军也是有交集的,说不得灵芝遇害没多久,这两个阴阳师就去过赵家大宅呢?
虽然是这样怀疑,可其中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阴阳虎子也是见识过一些,虽说橘金泽称其与中原道家一脉相承,实际上已经发展出了自己的门路功法,全然都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封魂的手段虽然诡异,但是看起来还是有道门法术的痕迹。更何况最终是被封在内画的鼻烟壶里的,这是那些满人喜欢的小玩意儿,小鬼子们可没有这个东西。
不过既然有这个怀疑,还是去看看为好。
日头渐升未到中天的时候,虎子来到了赵家大宅的门前。物是人非,那“福寿香火”的牌匾早就不知道到哪去了,一个写着“临时指挥所”的立牌被摆在了门口。自从刺杀安德烈事件之后,虎子这还是头一回来到此处。门口卫兵通传过后不久,橘金泽就从门内迎了出来。
“稀客,”橘金泽还是那副笑脸,“今日竟是彭君登门,从来没想过你会来找我。”
虎子干笑了一声,说:“太长日子没瞧见了,想了,就过来看看。我进去没事儿吧?”
橘金泽侧身让路,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走在了前面:“那就由我带路,领你参观一番吧。”
“这倒是不用,”虎子跟在了橘金泽的身后,“你可能不太清楚,这里以前是我朋友的家,我经常来的。俄国人杀了他们全家,将这里作为了指挥所,俄国人走了之后你们占下了这个地方。其实,别看你住在这儿,这里我可能比你熟。”
“是我唐突了。”橘金泽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我就更能理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我的邀请,到这里来了。那么今日到此,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虎子随着橘金泽进到他的房间,很是随意的坐在凳子上,说:“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觉得好久不见,未免有些疏远了。再一个就是修行遇到了瓶颈,想要和你探讨一番。”
橘金泽倒了杯茶摆在了虎子的面前,坐在了他的对面,说:“虎子你说笑了。你身边有彭先生那样的前辈在,无论遇到了什么困难,向其讨教,一定能解惑的。找我来探讨,岂不是弃珠玉而就糟糠吗?”
“你一个外国人,怎么像个酸儒一样,咬文嚼字?”虎子笑话了他一句,转而说,“我对日本阴阳道可是很有兴趣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既然日本的阴阳道与我中国的道家法门同根同源,那么说不定有许多可以借鉴的东西。”
“彭君所言也是很有道理。”橘金泽仍旧是笑,“那么,你遇见了什么样的问题,需要找我商议呢?”
虎子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两个纸人,放在了桌面上,说:“这是我们鬼家门的独传秘术,叫做‘纸傀儡’,是将充满怨念的死者魂魄封印在纸人里,用以驱使的手段。这其实也是积德行善的手段,被使用过的纸傀儡,其中鬼物会被超度,算是与我们两利。我感觉这和你们阴阳师操纵的式神多有相似,所以特来讨教。”
橘金泽没见虎子使用过这样的法宝,于是从桌上拿起一个纸来端详。片刻后又放了下来,说:“确实是十分精巧的阵法布置,我是完全看不懂的。能将鬼魂封印在这么一张小小的纸片里,甚至还能够在使用后将之超度,发明这种法术的一定是位大能。也确实,是和我们驱使的式神,有几分相像。那么,你要问的是什么事情呢?”
“啊,是这样。”虎子挠着脑袋说,“这些纸傀儡都是一次性的,使用之后,就算是作废了,和符宝差不多,制作起来很麻烦。如果不是为了积累功德,我们也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我想向你讨教一下封魂之法,我记得你曾经是特别轻易地就将夜行游女封印在了一个紫皮葫芦里面,那么,如果你没把紫皮葫芦给我的话,你能够驱使夜行游女吗?”
橘金泽先是一愣,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问错人了。我主修的是杀伐之术,在阵法方面,实际上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那夜行游女当初是被你逼到了绝路,本就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了,才是叫我借着法器的威能封印。而那法器也是一次性的东西,算不上怎么珍贵,所以我才是能够那样大方的送给你啊。”
“你不说这话其实挺好的。”虎子也跟着笑了一声,接着问,“那么阴阳术之中,封魂的手段都有什么呢?如果说你不善于阵法的话,你又是怎么收伏那些式神的呢?”
橘金泽摊开手掌,一张薄薄的纸人躺在他的掌心:“我先回答你,后一个问题吧。这就是我的一个式神,纸人是它存在的载体,可我现在即使是将它撕碎,也并不会对我的式神造成什么伤害。式神和我相当于定下了契约,阵法并没有写在纸上,而是刻在了彼此的魂魄里。有些是降伏,有些是培养好感情而归顺的,其中差异也有很多,一时也和你说不清楚,至于封鬼的手段……”
“怎样?”虎子见橘金泽停顿了一声,连忙问道。
可橘金泽话没说出来,却是被一声呵斥打断了:“橘大人,请您克制一些!”
声音是从门口传过来的,虎子回头看去,是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仔细搜索一番,虎子想起来他是谁了——他也是一位阴阳师。昌图府这三个随军的阴阳师里,除了橘金泽以外,他只认识那个微胖的贺茂赤人。眼前这个,当初在戏鼓楼二楼往下望的时候瞧见过一次,隐约有些印象。
“你叫谁克制一些?”橘金泽面色平和,声音却隐隐透出一丝严厉的意味,“贺茂智文,请弄清楚,你在和谁说话。”
这个被称为贺茂智文的阴阳师脸色微微一变,深鞠一躬:“橘大人,是在下失礼了。”
橘金泽语气稍微缓和:“什么事?”
“我听说您带了一个支那人到指挥部了。”贺茂智文瞥了一眼虎子,“我想来提醒您,这里毕竟是,渡边雄也中佐掌管,您这样,会让我们更加难过的。”
橘金泽倒是不以为然:“无妨,如果他真的不满,就让他来亲自找我说吧。如果他还没有说什么的话,你也没必要特来提醒我,我好歹还算是你的长辈,即使寮主曾经嘱咐你要照看我,但我已经这么大了,不要拿我当作孩子。”
贺茂智文又是深鞠一躬,说:“阴阳之法,不可轻授。”
橘金泽拍案而起:“你是在指责我的行为吗?”
“不敢。”贺茂智文没起身,就这么弯着腰说话,“橘大人,我只是尽了一名阴阳师的本分,向您提出了一句,善意的提醒。”
“你的提醒我收到了,”橘金泽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退下吧,如果我要出门,会叫上赤人的。”
“是,橘大人。”贺茂智文倒退着出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如果说阵法方面的话,”橘金泽忽然说,“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无礼的家伙,可是相当有天分呢。不过他不大好说话,我也很讨厌他,所以,想必不会给你这方面的支持了。”
虎子笑着摆了摆手:“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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