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在昌图府折腾的这一遭,可是惊动了上头!他们烧了教堂不算,还把眼瞅着要盖完的火车站扒倒了一大块,铁轨也给掀起了两里路出去。上头对他们可是大加褒奖,称“拳民忠勇,神功威风”!
昌图的府城里打扫得差不多了,义和团就开拔去下了一个地场,先到府城周边的村镇,在绕路奉化,得把昌图府四县一散州走得遍了才行。义和团这一走,昌图府还算是安稳了一些,毕竟前几天人心惶惶,那义和团是只杀洋人和假洋鬼子,可是谁也保不齐他们会不会拿你当假洋鬼子啊!
倒还是说,有一个人是让义和团找上了家门还囫囵活下来的!谁呢,张大仙!
张大仙家里头洋玩意可是不少,既然义和团要杀二鬼子,那不拜洋教却收着鬼子东西的呢?也不知道这张大仙是得罪了谁,反正就是有人把他家里摆着各式各样洋货这件事捅到了义和团那去!
张大仙虽说是刚翻了堂子,却也是大堂口的弟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学了几日义和拳就自以为刀枪不入的小虾米哪里是张大仙的对手?离张大仙家门还有老远,得了贴身报马传信的张大仙就在门口等着了。义和团本想着收拾个神汉用得着多少人?结果十二个汉子都被撂翻到了张大仙家门口。
张大仙家在什么地方?离着衙门口不远,正是行人如织的地段。赶上了义和团的掐起伙来寻人,自然是有不要命的跟着看热闹。结果张大仙刚撂翻那些拳民不到两炷香的功夫,那个被唤作圣母的带着百来号人来了!
义和团这几日不是没砸过人手,可是让一个人打倒了一群的可是头一遭,这场子要是不找回来,义和团的脸面可就掉在张大仙家门口了!
“哪个是张大仙!知道是我义和团的人,不束手就擒也就罢了,还打伤了我家兄弟,出来报个路数!”圣母没发话,她身边那个铁塔似的赛天罡开了口。
院门开了条缝,张大仙侧着身子打里边划了出来,一看眼前这阵仗是心里一惊,面上却是笑。他把手里的珠串挽到了手腕上,冲着这边一拱手“诸位,适才就有几个贵团的拳民来与我说要杀了我以正天理。怎么?是想这么多人,一起‘正天理’吗?”
“这位张大仙是吧,”圣母摆摆手拦下了举拳的赛天罡,说,“你这么好一身本事,何苦做二鬼子?你要是进了我义和团,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咱们一起杀洋人,匡扶大清可好!”
张大仙摇了摇头“这位……圣母啊……您来昌图府第一天,我便是在戏鼓楼前得见您一身的好本事。我对您这位神打的高人那是钦佩不已。但是您刚来昌图府没多久,您也不知道我这么一位小人物,我不是靠着拳脚的本事打赢贵团的拳民的。我是个出马仙!跟您走不到一路!若是您请好,我现在就把家里的洋玩意全砸在这街面上,自此跟洋人一刀两断!您想啊,我是出马弟子,我身上可都是咱大清国修炼出来的地仙,我做的了二毛子吗?”
那圣母听闻此言皱了皱眉头,面色显得不太好看。她摘了披风递到了赛天罡的手里,活动着拳脚,说“就算你不是二毛子,你伤了我们家兄弟这梁子今天不挑了也说不过去。既然你是出马的弟子,我与你过上两手,你若是输了,给我家兄弟磕头认错。你若是赢了,我和你拜了把子,就算你不是我义和团的人,打明天起也是我白花的兄弟!”
张大仙可不是看不出高低的人。这圣母带着百来号人堵了他家门口,他打赢了还能有好?十个八个人,他张大仙不放在眼里,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这么老些人一人一个大嘴巴都能把他抽的姥姥都不认识!
更何况,家里刚翻的堂子还没捋顺,那可是差不多整个的兵马堂都在堂单上出了名了,到今个他还没有个领兵王呢!要是早些日子还算事好办,直接让常秋占了窍,一个区区灵根薄弱练神打的还真不被张大仙放在眼里。现在可不行!仙家的法术不能用来对付凡人,可是论起拳脚来哪一个都未必是请神上身的这位圣母的对手。
晚丢人不如少挨一顿打!张大仙倒也是光棍,又作了个揖“圣母您别介,小人才疏学浅,仙家的本事没学着几成,确实不是您老人家的对手。刚才来我家问话的弟兄我瞧着也是没再过来,您老带他们受了,我给您磕上几个头,就当我是赔礼道歉了!”
说完话张大仙也不等别人作何反应,直接一撩起长衫前摆,“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当场,当着义和团众人,也当着街口上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后来呢?后来怎么着了?”看小九拿捏着不说,反而是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虎子催促着问。
“虎子哥你别看他嘚瑟,后来的事我说。”狗子接过话头,“那个什么圣母的,被张大仙吓了一跳,反说张大仙磊落,当场就烧黄纸宰公鸡,在大街上拜了把子!”
“没打起来呀?”虎子脸拉了下来,“那你们还说得神神叨叨的,多没意思啊!”
小九放下茶碗,捻起个花生来指着虎子说“虎子我告诉你,你要知道张大仙以前干什么的你就觉着这事儿出奇了!”
“他不就是个弟马么?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他出马以前呢?干什么的你知道吗?”小九又问了一句。这下虎子犯难了,他不是昌图土生土长的,再往前的事也没人告诉,他只知道来自打他们师徒来昌图府起,张大仙就是做这一行的了。于是虎子就问“那张大仙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九瞅着虎子问了,这才一乐,说“这张大仙说是他家以前也穷,没像现在住的这么好的房子,打他爹往上捯饬六七辈,也都就是将就着没上街要饭。”
“那他哪来的钱?”狗子问,“他家房子看着比我家房子还好呢!”
“狗子你别打岔,听小九说。”虎子轻怼了一下狗子胳膊,又转头对着小九,“你说,你接着说。”
小九又说“别着急,听我慢慢讲……”
这张大仙虽然是家里穷,但是人家胆子大!一个人,找着朋友借了点盘缠,说要去北边做生意!他这个朋友既是可怜他,也是打发他,给了他半吊不回头的钱,便是让他往北去了!
张大仙一路走,居然就挺到了海兰泡,在那儿做起了老毛子的买卖!据说是跟当地的地痞搭上了线,从老毛子那边往回偷运各种洋货。一开始是套娃、怀表一类有钱人喜欢的稀罕物,再后来心眼活泛了就开始运福寿膏!
“一来二去,八年的光景,也着实挣下了一番家业,那年回府城的时候也很是风光!”小九点着桌子说,“找人起了个看着不大,却是着实值钱的宅子不说,还给了他当初借钱给他的朋友不少的银子!”说到这,小九四下看了看,转回头压着嗓子说“这个小酒馆就是他那个朋友拿钱盘下来的,也就是这里的老板。这间小馆张大仙占两成干股!”
“那他现在怎么穷成这样?”虎子问道,“他给人看事儿那可是吃拿卡要的把势,没有一点有钱人的气度!”
“这事儿你应该比我们明白啊!”小九故作夸张地说,“磨得呀!仙家磨弟马是怎么个事?张大仙命里不该有,他家先人的堂口,磨掉了万贯家财,磨跑了老婆孩子!”
虎子听了小九的话都不觉一乐,听这张大仙倒霉,虎子觉得是个挺开心的事情。
义和团走了得有小半个月了,虎子打坐修行的功课被彭先生给停了,于是每日早上练完了外家功夫,一整天可着他撒欢,就是偶尔不回山上,只要是打了招呼,彭先生也是不管的。
以前哪有这么松快的时候,虎子现在也是玩得开了,有事没事就往山下溜达。这家小馆子虎子与狗子、小九三人吃得惯了,也是日日在此厮混。
“小二,拿碗清水来!”
虎子要了碗清水,打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来里面叠的整整齐齐是数张画好的符纸。他取了一张点在水里,那纸符遇水竟烧了起来,化成了符灰漂在水面上。
虎子端着碗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一闭眼把那掺和了符灰的水都咽下了肚子。
“滋味怎么样?”小九还开着虎子的玩笑。虎子也是不恼,龇牙咧嘴地回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么?”
这符纸,就是彭先生给虎子开的药。到底管什么?彭先生没说,虎子也没问,反正是每日午餐后与水吞了便是。
狗子招呼着小二算账,查了查,共是八个大子儿。
这几个孩子说起来都不算是穷人家。彭先生是有钱的,可是彭先生不曾与虎子拿来花销,虎子也不傻,彭先生一个给人看事儿没有正经营生的,钱多了才是出事了。小九是戏鼓楼的少班主,那戏鼓楼即是戏院也是科班,养着不少卖身来学戏的子弟,能没钱吗?只与狗子?他家是昌图府数一数二的富户,若不然哪来在这么个年月喂了个小胖子出来?
八个大子儿,放到穷苦的人家那也得是一日的饭伙钱,这几个孩子却都是不心疼。狗子和小九是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虎子却是因为那五两的银锞子在手,也过了把富户的瘾,这两天走到什么地方做什么花销,都是虎子掏得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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