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哥,不玩去啦?”狗子看着虎子着急忙慌的模样开口问,“你跟彭先生下山捉鬼?”说话间狗子就要往虎子那凑。
灵芝伸手拦了一下狗子:“狗子别闹,你虎子哥那些个东西碰不得。”虎子头也不回:“是,出事了。我得跟师父下山。”
小九眼睛一转,笑嘻嘻开口:“虎子,咱几个今儿找你玩来着,你这下山去‘看事儿’我们几个玩啥也没有意思啊,让我们几个跟你一块儿去见识见识?”
小九一说这话,灵芝便是向虎子一笑;“虎子你和彭先生下山去办正事,我跟狗子就不跟着添乱胡闹了。”一边说一边拉过狗子的手往外走。狗子满是不情愿,难得私塾有假,又是难得出来玩,怎肯轻易回家。
“不嘛!”狗子耍起赖拖着灵芝的衣角,“我也要跟着去看看。”
灵芝一笑,伸手刮了下狗子的鼻子:“你知道你虎子哥去干嘛?跟彭先生捉鬼拿妖!那妖精迷过你的眼!指不定这一回你跟着去看了,妖精一看‘还有个这么精致可人的大胖小子,抓走吃了多好’,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狗子到底还是十岁稚童,被自家媳妇这么一吓唬登时打了个激灵,牵着灵芝的手走到头里:“灵芝姐咱们回家。”
虎子把东西一件件收拾停当,包往肩上一甩,扭头看着小九:“你要跟上来见识见识?”
小九反倒迟疑了一下:“彭先生不会不高兴吧?”虎子把小辫往脖子上一甩扭身就出门,边走边说:“过了这村没这店,我师父不高兴也就数落你几句,开开眼界不值当?”小九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三步并做两步追出了门。
灵芝和狗子已经顺着另一条小路下了山去,虎子和小九来到门口的时候见彭先生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长衫,这般好的日光下仔细分辨才能看得真切,长衫上用黑色的线绣了一只绕身的怪蟒,鳞片细密隐隐闪光活灵活现,却也是凶恶异常!
小九被彭先生这身打扮吓了一跳——彭先生去听戏的时候可没做过这样的打扮!
彭先生听到声响回头,一看见小九跟在虎子身后也不说什么,向那一直守在门口的粗麻巾点了点头。粗麻巾这时也稍微顺上来了些气力,急忙道:“彭先生咱们这就下山吧,借来的骡子车在山下等着呢!”
这一行人下山边来,转乘骡车一道不停奔了昌图府城中。骡车是拉货的板车,不能在主道上行走,进了城一行人又是双脚沾地奔了城西。粗麻巾有心想撒丫子一路直奔回家门前,看着彭先生和人家带着的两个孩子已经是快步前行了又不好催促,只能时而擦擦头上的汗,也不知是这山上城里来往一遭累的,还是心系亲娘给急的。
进了坊市街后的小巷,虎子余光一瞥吃了一惊,巷子里墙头上立着一只黄皮子和一只狐狸!这两只小兽见虎子看着它们,竟是对虎子点了点头颇有几分打招呼的意思!
虎子皱着眉头停下脚,向着墙头两只小兽伸出右手二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两只小兽又点点头。虎子心中了然,快步跟上了自己师父。两只小兽见虎子不再搭理它们,顺着墙头似跑似飞,超过了彭先生一行人,进了街角一户人家的后门不见了。
小九看着虎子古怪,凑上来问:“虎子,你刚才跟那看啥呢?”虎子嘴角一咧,笑道:“我瞅你瞅不着的玩意儿呢。”小九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见虎子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也不问了——此时向虎子打听必然被虎子拿捏调笑,隔些时辰虎子拿不住这时的做派,便主动说来显摆了。
彭先生一行四人走到街角,适才两只小兽钻进的那户人家后门大开,隐约听到哭喊之声。门里站着个小老头在那看着一行人,小圆脸八字胡,长衫马褂瓜皮帽,个子和虎子差不多高矮,马褂衣襟上绣着个小小的“张”字。虎子打眼瞧见两只小兽一左一右蹲坐在这人身侧,两只小兽看到虎子又瞧着它们,化作两道青烟钻进了小老头的袖口。
粗麻巾在前引路进了屋,对小老头施了一礼:“张大仙,我把彭先生请来了,您二位赶紧给俺娘看看吧。”
张大仙淡淡一笑:“不急!后生啊,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说罢拍了拍粗麻巾的肩膀越过了粗麻巾来到了彭先生一行身前,拱了拱手说:“彭先生,不好意思劳动您大驾。刚才您走在半道上,我家黄堂报马就通告我了。老头子我谢谢你。”说话时又瞥了一眼虎子,嘴角笑意更浓了点。
虎子看着张大仙的笑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虎子打心眼里反感。虎子知道他说“半道上通报”,说的就是自己和他家报马对了眼的事。
彭先生摆了摆手:“张大仙不必客气,都是修行的人,谁没有帮衬谁的时候呢?我只是好奇,什么事让你张大仙解决不了,却要找我来呢?您是带仙修行的出马弟子,有什么难处您家里的各位仙家就解决不了?”
张大仙嘿嘿一笑:“彭先生不瞒您说,我家这堂口是蒙荫祖上的抬爱,教主是我家的清风碑王。若是寻常的鬼怪精灵这一堂仙家自然不在话下,但是既然我修的是碑王的堂口,那么血煞气太浓重的东西我小老儿真的是拿他没辙。我是能化不能灭!可是这屋里的这位生前杀人无算不说,现在还不开语!连话都说不齐全我怎么‘化’它呀!记得您刚来昌图府那可是一己之力收了十里八乡恶鬼头子的煞气,好威风!这才请您出手看看。当然了,烟火钱多少我不差您的,苦主家许下多少,你我对分。”
这个张大仙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不想脏了手!
清风是指男鬼仙,清风碑王自然就是男鬼仙做的教主。又说是“自家的”,肯定是这姓张的哪一位祖宗修行有成,选得他做出马弟子。虽说这张大仙带的是一个大堂口,胡黄常白清风烟魂样样不缺,但教主毕竟是清风。清风是鬼仙,那么最忌讳的就是沾染血煞增添怨念,稍有不慎迷上一时半刻的神智,容易失掉不少道行。
彭先生听他的话多少是有一些不喜的。一来是同是修道之人,我姓彭的不怕血煞之气不代表你就能蒙骗我下山,把话在派人之前交代清楚不也轻松?二则是这苦主家老母尚且恶灵缠身,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讨论分润烟火钱,这做派实在是太遭人厌。
但救人乃当务之急,彭先生也不愿意和这老头浪费口舌,指了下里屋。张大仙又是一笑:“对,救人要紧。我给您立个筷您先看看?”
进了里屋,炕头上绑着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外衣的短衫破烂,看茬口是刚刚撕坏的。这女人被成人拇指粗的麻绳绕了两匝捆缚了手脚,还把身子绑在了炕柜上。口里勒了一条棉巾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声,涎水顺着嘴角滴答到胸前,洇湿了一大块。怒睁着一对充了血的眼睛,恶狠狠盯着打门外走来这一行人。
屋里头或是忙忙活活或是来看热闹的人自觉地让出了地方。张大仙走到近前,旁边一个神色木讷的男子便把一支筷子和一个盛了水的碗递到了张大仙手里。看样子是张大仙事先吩咐好了的。
张大仙把水碗放在了被捆妇人面前,那妇人看着张大仙的举动神色渐变,口中低吼也渐渐停了。张大仙做作地咳了两声,周围原本切切察察的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谁都晓得不能打搅大仙作法,若不然到时出了什么纰漏,怎背得起事关人命的黑锅。
张大仙似乎是对自己轻咳两声的效果很满意,面带微笑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筷子直直放入了碗中。妇人的目光也被这筷子吸引住了似的,直勾勾瞅着水碗里的这根筷子。
张大仙手缓缓离开筷子,但筷子却还是直挺挺立在水碗里。周围围观的十来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张大仙不是浪得虚名,而是有些本事啊!
张大仙两手掐各了个路伦不类的诀,脚踏着八卦步开走,口中念念有词,边走边晃荡脑袋。
虎子看了张大仙这摇头尾巴晃的样子轻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张大仙他是出马弟子,看事全凭自家的仙家,哪来的这样的诀、那样的咒?不过虎子和彭先生都是看破不说破,人家愿意拿捏着吃这碗饭,谁也管不着不是?
张大仙念完了咒,两步上前右手作剑指点出指向水碗里立着的那支筷子,便见那筷子开始微微摇晃,随后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在虎子的眼里,是那张大仙的手上攀着一条大蛇,蛇头顶在碗沿,一双蛇瞳渗着蓝幽幽的火光。那妇人身体里透出一缕缕的血色,缠绕在筷子上。
一个蛇仙,一个冤鬼,在这真真正正碗口大点的地方打了拉锯战。但见张大仙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那攀在他手臂上的也渐渐抬头。蛇眼里的火光越来越亮,漫过了筷子,顺着丝丝缕缕血色眼看要蔓延到那妇人的身体里。
说时迟那时快。那妇人猛一甩头,面目一刹那间变得狰狞可怖,又在瞬间恢复原样。但就是这一瞬时间,虎子分明看见那血丝暴涨成血雾,越过水碗“拧”了那蛇头一把!舌头吃痛连忙退回化作一缕青烟融进了张大仙的身体!
又听得“啪嗒”一声,水碗和筷子不知被从何而来的气浪打碎了!一时间水花四溅、木屑横飞、陶片满散。张大仙也被这气浪冲得立足不稳向后折了两步,站在他身后的彭先生伸手托住才没让他在睽睽众目之下丢人现眼。
那妇人被勒着口,不能明明白白说话,却也发出了“喈喈”的笑声,听得众人心颤胆寒。
张大仙站稳身子,抖了抖长衫,向众人拱手道:“这立筷子,为的是试探恶鬼深浅。诸位也都看到了,这恶鬼实在凶残,生前必然是杀人无算的刽子手啊!我张老儿是出马弟子,主职捉妖降魔,这拿鬼不是我的强项,生怕拿完了这鬼,却也伤了苦主。正所谓‘成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今个我腆着脸请了彭先生出手,并定是万无一失。彭先生,请您试试?”
彭先生也不跟张大仙废话,越过张大仙走上近前向虎子招了招手。虎子手脚麻利的把人家吃饭的炕桌打墙角搬了过来,放到彭先生身边。又把包里的家伙事一样一样整整齐齐摆放在炕桌上。
“有酒吗?”彭先生转身向众人说,“给我拿碗酒来。”
“有酒!”粗麻巾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就给先生您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