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市场回来,立刻派人将消息送到市政府去--除了那里,他们也不知道具体该通知谁了。通讯员又送来安玖的便条,说陈霖请求接见,是关于目前广州的纸棉情况的。
“纸棉”二字一入耳朵,黎山立刻道:“派人去找陈霖,说我马上就见他!”
通讯员转身出去,不到一个小时,陈霖便来到了两人在大世界的临时办公室。当面把他最近这些日子听到的、看到的纸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还谈了自己的隐忧。
“……棉花价格一日三涨也就罢了,随行就市,有涨有落。总还有个说道。这花布行一张白纸写個契,就能当货物卖出,换到白花花的银钱,亘古至今,从未听说过……”
“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事本身就是投机而已。有些人太贪心,少不得要吃大亏。”黎山道,“你们自己把持得住就行!至于你说得棉花问题,我们是有相关准备的。过几日就会有原棉入市。”
“是,多谢首长!”
“不过,这个消息你暂时不要透露出去。知道就好。”黎山说叫他“不要担心”,自己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因为纸棉泡沫一旦破裂,现货原棉的价格也会随之雪崩。
虽说如今的原棉现货泡沫也很大,回归正常价格是件好事,价格跌得太大,势必会损害一大批产业相关者。对产业的发展不利。
而且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棉纺织业在元老院心中的地位呢?黎山更担心的是这个。
且不说纸棉事件,就是没有这件事,原棉短缺,厂子缺原料接近停工待产也是现实。证明了过去很多反对发展棉纺织业的元老院一贯的理由:广东的棉花种植业根本不足以支撑规模棉纺织业。他原本以为可以通过机织棉布倾销来打倒松江布,迫使江淮地区的棉花输出。
问题是,现在连棉花都不够,哪来的“海量”“廉价”的机织布?计划中应该“完蛋”的松江布不但没完蛋,还在源源不断的南下,因为本地的棉织品,不论是工厂的还是农家的,根本不足以满足南洋公司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饕餮巨兽的胃口。
指望江淮棉花是不行了,广东本身又不是适合种棉的地方。唯一的希望就是印度了。多亏他远见卓识,去年就派蓬莱公司和葡萄牙人和英国人进行了相关洽谈,订下了若干棉花的远期交货合约。现在三艘葡萄牙船满载着蓬莱公司订购的印度棉花,正停泊在澳门办理检疫清关手续,一旦手续完成,葡萄牙船就会直接航向万国的货运码头卸载,顷刻之间就会有数百吨棉花在万国上市
无疑,纸棉泡沫破裂和大量现货入市,唯一的结果就是现货棉价格全面暴跌。
怎么才能让价格“平稳着地”,而不是来个“硬着陆”呢。黎山在办公室里和邹标讨论了半天,没有任何结果。
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请刘翔进行行政干预,直接取缔纸棉交易,把几个始作俑者的花布行取缔查封,但是接下来的清算怎么办?花布行的“非法所得”就算能全部追还,和现在已经膨了十几倍的行情相比差得太远,那些手中纸棉变得一文不值的百姓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我看,这事我们自己商量不出什么门道来,还是要找专业人士来处理。至于印度棉花,我看暂时就不要上市了。只要不入市,至少现货市场就能稳住。”邹标出主意,“原本原棉的主要客户也不是市场里的散户。让蓬莱直接按照内部协约价供给南沙厂和广州国棉厂。尽量减少现货的冲击……”
“可是这么一来,等于蓬莱把资金压力都吃下去了。”
南沙厂目前只有720个锭子,消化库存的能力有限;而一期工程就有1200锭的广州国棉,基建和设备安装要到秋天才能完成。
“算了,找老任和楚河去商量商量吧。”黎山说。
还没等他们出门,万国纺织品市场收市时的商情已经送到了两人面前。棉布较前一日跌去16%,棉纱跌去23%,棉花跌去27%……
这惨烈的跌幅惨不忍睹,黎山知道,如果股市或者期货市场的话,这会应该已经有人跳楼了。
“纸棉什么行情?”
“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原本交易纸棉的青云楼茶馆午后就闭店了……”
“什么?!跑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
“你以我的名义给市警察局打个电话,找慕敏,说我请她调拨几位警察,帮我协查些事务。”黎山说着写了一张便条,交给通讯员,“让警察到证监会办公室报到。”
随后他又赶紧一个电话打到了刘翔那里。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刘翔的声音不温不火,“小任和楚河就在大世界里办公,你们就在那里召开一个现场会吧。”
从刘翔的口气看,显然他并没有把这当作什么大事。
“这个……你不……你不派个人过来出席吗?”
“我觉得这事比较专业,又牵扯到金融方面的稳定,我作为地方行政领导,不适合直接牵头组织来干预这件事。”刘翔说道,“你们先讨论,具体打算怎么办,形成了决议之后我参考执行就是了。你放心,我们市政府会全力配合的。”
这话又是推托又是表态,但是意思不言自明,刘翔并不打算深度涉入纸棉事件,对“维持市场稳定”也不太感兴趣。
不过,好歹他也算是表态了。
任佑梓和楚河的办公室就在大世界内,距离他们二人的办公室很近。黎、邹二人走过去一敲门,发现任佑梓居然还不在,只有楚河留守。
“老任被契卡叫去帮忙了。我们这里事务少,工作量不够。不过他晚饭前肯定会回来的。”楚河略略面露尴尬的笑意,“二位来找我们,是不是最近纸棉的事情?”
“就是,就是!”黎山已经心急火燎了,看这楚河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觉来气,再看他眼帘浮肿,显然刚才睡着了。
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你倒有心睡觉!他心里腹诽不已,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说道:“这事现在已经闹得很大的了,我担心出事,所以特意来找你们――毕竟两位都是专业的。”
听到说自己是“专业”的,楚河的面孔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谦虚道:“专业不专业我也不敢说,毕竟社会环境大不同。你们先请坐。过一会任佑梓就回来了,我们一起谈。”说罢,他叫来了生活秘书,给两人斟茶。
“纸棉的事情,其实我和老任早就了解到了。广州的社情通报里就有。实话说,我们都很感兴趣。这说明了一点:商业和金融其实密不可分,到了一定的程度,不用我们这些所谓‘未来的头脑’当作奇谋妙计来传授,它就会以各种形式自发的来到这个世界上……”
邹标心想看你这模样,大约还把这个看做社会进步的标志了。但是他现在不便发作,只好继续倾听下去。
“这件事,我们和老任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大伙可以少安毋躁,就算爆了也不会有太大后果。”
“可是……”
正当黎山要提出疑议的时候,任佑梓回来了。一进门就问道:“这是这么回事?怎么来了两个警察?还说是慕敏派他们来得,到这里来报到……”
“是我请慕敏给莪派来得。”黎山忙不迭的解释。
“好家伙,你这是为了纸棉准备直接上警察了,定性了?”任佑梓放下公文包,接过生活秘书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
“定性不定性我也没这个权力,不过我们的期货市场可是突然关门了。”说着,他把青云楼茶馆午后突然关门的事情说了出来,“纸棉大多在这个茶馆里交易。我怀疑突然关门是相关方有跑路的可能!所以我考虑是不是请警察先把人抓住。”
“的确有这个可能。”任佑梓点头,“不过,茶馆老板本身又不是纸棉的发行人,他赚得无非是手续费――有没有还不清楚,所以就算把他抓住也没多大意义。再说了,就算你把发行纸棉的花布行的老板全部抓了,逼他们把卖纸棉的钱都吐出来,能补上现在的窟窿么?”
“这个……”
“你们两位是棉纺织部门的负责人,心情我是能理解的。不过这件事我们一直有关注。”任佑梓说着从文件柜里抽出一个卷宗盒,递给了黎山。
“这是我们搜集的有关广州纸棉的情况,事无巨细,这里都有。”
“原来你们有关注……”
“不然呢,难道我们就是天天在这里喝茶睡觉吗?”楚河苦笑道,“我刚才都说了,纸棉的出现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不论是出于公事,还是纯粹满足我们的一点研究欲望,我们都会关注它的。”
黎、邹二人此时心情才多少安定下来,看来这两人还算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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