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_36(1 / 1)

天色已然昏暗了,今夜无月,倒是满天星斗熠熠灿灿,河汉纵横分明,将整个唐河县笼在一片瑰丽的光泽里。

珠星粲然,一门之隔,自然也瞧得清彼此的神色。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晌,元赐娴先道:“侍郎。”

时卿轻咳一声,“嗯”了一句。

“您可是来寻我的?”她继续问。

他微微一滞,一个“是”字临嘴一滑,转而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他方才当真脑袋一热就冲出来了,其实并未想好合适的说辞,加之元赐娴出现得突然,便想先拿“散步”做借口缓一缓。

时卿答完又问:“你怎么?”

元赐娴撇撇嘴,很小声地哼了一下,瞅着自己的鞋尖说:“我也睡不着,出来走走。”

他“哦”了一声:“那就走吧。”说完转身往外头去。

元赐娴在原地愣了几个数,意识到这似乎是邀她一道散步的意思,方才抬脚跟上。他似乎刻意压小了步子,所以她很快就与他齐平了。

两人一路无话,直至横穿过一整个院子,却突然异口同声道:“我……”

时卿停下步子,偏头看她,大抵是叫她先说的意思。

元赐娴转过身面对他,犹豫了下道:“对不起,侍郎,其实我是来与您道歉的。”

时卿倒是被她这话惹懵了:“你道什么歉?”

“方才听院里小厮说起,我才知今日原是您的生辰,若我早晓得,就不与您置气了。反正寿星最大,生辰这天,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的。”

她的语气闷闷的,听来并不如何高兴,像是勉强迁就他。

时卿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元赐娴点点头,看了眼天色,补充道:“天亮之前可以。天亮以后,我可能会重新生您的气。”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头顶心看。时卿垂眼瞧了她一会儿,笑得颇是无奈:“天亮也不用生气了。朱县令说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元赐娴微讶之下抬起头来。她的确记得他下午否认了一句,但她没信。毕竟朱县令怎可能当着钦差的面信口雌黄。

“他怎敢骗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时卿没法解释,推诿道:“我哪知道他何故突犯失心疯?你只要晓得我没答应过那种事就行了。”

元赐娴面露狐疑:“我不信。”说完补充道,“除非您个毒誓。”

他一噎:“什么毒誓?”

“倘使您眼下是在骗我,天亮之前就将粘一身狗毛。”

真是够毒的。他一时被气笑,却还是照她说的,一字一句了誓。

元赐娴这下才算勉强信了,心情不错地拍拍手道:“好吧,暂且信您了。”

时卿瞥瞥她,刚预备叫她回房歇息,却忽听一阵“咕噜噜”的响动。他目光一动,下移至声来处——她的肚子。

元赐娴早在“咕”声落,“噜”声还未起的时候便尴尬地抱紧了肚腹,不料还是被他察觉了,只好讪讪笑道:“侍郎,我晚膳没吃饱,本来靠您一口气撑着,现在原谅了您,肚子一下就空了。”

时卿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晚膳吃得不少,没怎么动筷的怕是我吧?”

是哦。她点点头:“那您难道不饿吗?”

他肯定道:“不饿”。话音刚落,寂静的夜却再度被一阵“咕噜噜”的声响打破。

时卿一愣。这声音不是他出来的吧。一定不是。

元赐娴却已捧腹大笑起来:“您这人真是口是心非!”

他瞧着眼前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半晌叹了口气:“我叫人拿些吃的来,一份送到你院里,你回去等吧。”

元赐娴却摆摆手拦下了他:“夜都深了,何必再扰人家,咱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时卿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炷香后,两人偷偷潜入了朱府的灶房。元赐娴猫腰打头阵,时卿拗不过她,被迫殿后。再往外,灶房门口蹲了被主子喊来望风的小黑。

元赐娴心里奇怪,这朱府好歹是个县令府,怎得家丁如此之少,尤其灶房周围,竟连个看门的也无。

时卿却明白了。估摸着是朱县令有意叫他和元赐娴今夜无忧无虑“畅游”朱府,这才将人都给撤了。所以当元赐娴在灶房摸着黑,艰难地找吃食时,他非常干脆地打着了一个火折子。

元赐娴一惊,抬手就要去灭火,压低了声道:“会给人现的!”

他侧身躲开:“被现如何?他朱县令还能报官抓了你我?”

哦,说的也是。

时卿见她不反对了,便就着火折子的光,点亮了屋子里的油灯。四面一下灯火通明,干净的灶台上摆了好几筐新鲜的蔬菜,还有和好的面团,只是搁久了,似乎稍稍有些硬。

元赐娴一愣,嘀咕道:“怎么没有现成的吃食啊。”

时卿晓得这必然也是朱县令的手笔,觑她一眼:“方才谁说要自己动手的?”

她皱了下脸:“是我说的不错,可我以为只要端几个盘子就够了。我不会做菜啊。”她说完,略带期许地望向时卿,“或许您会?”

回答她的当然是一个眼刀子。

他一个男儿,还有洁癖,必然厌恶烟气冲天的灶房。元赐娴对此倒也理解,只是没吃食可怎生是好,她快饿死了。

时卿见她饿得面如菜色,叹口气道:“还是叫人吧。”说罢转身就走。

元赐娴一听这话却不依了,扯住他袖子说:“别别,我试试,万一我天赋异禀呢?”

万一她天赋异禀,做了碗好吃得令人永生难忘的面,从此抓住了时卿的肚腹,叫他再也无法割舍她呢?何况今日是他的生辰,下碗面再合适不过,简直是天赐良机。

想到这里,元赐娴心里已经开花了,充满干劲地撸起了袖子,打水净手。

时卿见她一副仿佛要揍人的架势,虽不敢苟同,却好奇她能做出个什么来,便站在一旁未加阻拦,直至瞧见她拿了把庖刀,一刀就往面团上劈去。

“啪”一声,硬的面团被拦腰砍成两半。

“……”时卿虽是头一次进灶房,却也知道,和面绝不是这样和的,要不怎么不叫砍面?

他回忆了一下上次在长安西市,观察点心铺伙计做包子的场景,然后目不忍视地道:“我来吧,你去切菜。”

她刀工这么猛,切菜总行吧。

元赐娴也觉得如此操刀似有不妥,沉吟了一下,不好意思笑道:“那就麻烦您了。”

时卿净完手就去和面了,边和边叹息。他究竟是倒了几辈子霉才会碰上元赐娴,如今竟连下人的活计也要过手。

元赐娴在旁清洗苋菜,一面瞅他,对他的手法赞不绝口:“侍郎,能被您如此揉搓,这块面团真是三生有幸了!”

也不知她这句话戳着了什么要紧的念头,时卿动作一顿,忽然浮想联翩起来。

他记得,在那个荒诞的梦里,他也曾这样揉搓过什么。

他直直盯着手下雪白的面团,飞快压抑下-体内一丝异样,默不作声继续和。

元赐娴勉强切好了菜,除去刀挥得稍微猛了点,险些劈裂了砧板以外,倒也未生什么意外,只是干完活偏头一瞅,却被时卿手中根根都有小指那般粗的面条吓了一跳。

她好像没吃过这样的面。

但她不好意思挑三拣四,违心夸赞道:“侍郎,您实在太厉害了,这活做得真精致。”

时卿哪里听不出她的心里话,觑她一眼,却也不想谦虚,毕竟他初次尝试,能摸索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就道:“好了,你下面吧。”

她备受鼓舞地点点头,待将食材与面条一一摆好,拿起锅铲,却蓦地一愣。

她皱眉思索一番,忍不住问:“咱们是不是少做了点什么?”

时卿洗完手回头一看,视线下移至堆满了柴火的灶洞,疲惫道:“是忘了生火。”

他只得再一头扑回了灶洞。

很快,灶房里就烟火气弥漫了,时卿一边坐在小杌子上烧柴,一边问上头元赐娴:“火够了没?”

元赐娴哪里知道分寸,见一锅水半晌都未烧沸,就一直道:“不够不够,继续添!”

时卿便一捆一捆往里扔柴火,等她说“够了”,他一张俊脸已然被烟熏灰,狼狈得不辨面目。

元赐娴见了,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手一抖往锅里撒了一铲盐,气得时卿一头栽进水里抹脸。

虽说过程兵荒马乱了些,但当清汤寡水的苋菜面出锅,两人其实还是抱了一点希望的,一人抽了双筷子,站在灶头前,端了个瓷碗面对面瞅着彼此,似乎都在等对方先下口尝试。

踟蹰半晌,元赐娴道:“不如我数三下,咱们一起动筷子?”

吃个面而已,又没毒,这么麻烦做什么。时卿皱皱眉:“不必了,就我先吃吧。”他说完,夹起几根粗面塞到嘴里。

元赐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却见他神色始终如一,未曾有一丝一毫变化。

她忐忑问:“怎么样?”

时卿慢条斯理咽下面条,然后平静道:“挺好的,你吃了就晓得了。”

元赐娴心中一喜,赶紧下筷,刚塞了根面条到嘴里却是面容一僵。

太,太咸了!她的亲娘哟!

时卿微笑望她,故作疑问状。

她瞅瞅他,只好继续试着嚼了一下。

啊呸,太,太硬了!

元赐娴快哭了。所以他是为了骗她将面条吃下去,才故意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扭头就想将东西吐了,却听对头人沉声咳了一下,仿佛在警告她。

这面是他辛辛苦苦和的,她就这样吐了,不合适吧?

元赐娴自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却是咸得泪花都溢出来了,咬着面条含糊而憋屈地道:“您若有本事吃完,我也绝不浪费。”

“你说的?”

见她点头,时卿冷笑一声,低头就吃了起来。

元赐娴瞧得目瞪口呆,却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只好埋头跟上他的脚步。

时卿起先还是风雨不动的,吃到后来也终于演不下去了,眉头深蹙,嘴角抽搐。元赐娴更夸张,一边冒泪花,一边硬着头皮往嘴里猛吸猛灌。

直至两碗苋菜面都见了底,两人才“啪”一下齐齐将搁下瓷碗,一边嚼着嘴里还没烂的面条,一边愠怒地盯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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