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驰道修成了。
没有太过精密的机械,也没有多少高端的知识,人们总也是完成了会令一般人惊讶的事情。
全长两百六十里的木轨驰道,奇迹一般地横卧在大地之上。
小孩子们沿着好似要延伸到天边的驰道奔跑。
朝阳夕阳,千般模样。
秦地的数个县城里用空置出来的耕地种植的柿树、枣树等果树结出的果实通过驰道运送到韩地的四郡十七县中。
往日里属于权贵们的,吃到还未腐烂的应季的水果的权力,在这驰道落成之时下放。
比起平日里吃的带有苦涩味道的豆腐和寡淡无味的面饼、面条,水果先天带有的甜味更能给人以幸福感。
搭配上因过年而特殊供给的咸鱼、腊肉,这样一个肥年也就在人们身边徐徐展开。
寒风凛冽,人们砍伐了树木,晒干做成柴火。
城市周遭的森林遭了殃,光秃秃的林地很快吃了二茬苦,又被人改造成为可供耕种的田地。
十月底里,下了小雪,小孩子们穿着新发的冬衣和鞋子在雪地上跑来跑去,踩着薄雪,踩出咯吱声音。
也就是在这时候,鞠子洲到了翦县。
这里原是雄城,旁边又有河流、森林。
如今风貌与旧时不同,城墙被拆除,河上建了数处桥梁,又设了驰道,河道被拓宽,周遭的森林也都被砍成白地,种了麦,如今麦苗都到脚踝了。
街道上依稀看得出旧时的一部分残留,但更多的,是拆除之后的残迹与新建的稍显简陋的民居。
雪中,执勤的秦兵提了小炉,穿着厚厚的纸衣。
纸这种东西,到如今还没有能够变成可以替代竹简的书写材料,反而,秦人造出的纸,首先是可以用作衣料,驱寒保暖的。
较之一般的材料,纸衣轻便,做厚实了,也不怎么透风,而且造价也低,开挖几个池子,用七八十个工匠,熟练之后,一月之内便可产出一千多人的冬衣,除了人工成本和很低廉的材料费,没有太多花耗,是顶好的。
还没入夜,天空已经昏昏沉沉。
路边架设了火盆,隔一段路会有亭子,内有本地人把守,主要是烧着热水,供来往暖身使用。
鞠子洲喝了一碗热水,问过了路,朝着秦王政的居所赶过去。
天雪落落,大地白头。
鞠子洲到了秦王政的临时行宫。
一些侍卫认得他,牵过了马,迎了他进门。
一些人想要照例搜检,也被拒掉。
进门之后,发现杨端和、严焕、张唐、王翦等人正在汇报情况,鞠子洲站着看了一会儿。
很快能够处理的事情也都被处理掉。
这时候,晚饭时间也已经过了。
嬴政看了一眼鞠子洲,又叫了一些鞠子洲不认识的人进来安排事情。
韩缜听着秦王政安排的事情,有些好奇看着那个傻逼一样杵在那里的人。
这么无礼,秦王也不训斥的吗?
安排过了民生的事情,时间已经是深夜,嬴政看着鞠子洲,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荀况已经死了,我在那里也没事情做了。”鞠子洲回答。
“回来的有点早了。”嬴政鄙夷看着鞠子洲:“不过你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来说,用时也算是比较少的了。”
“难道你还有用时更少的办法吗?”
“不与他辩论,直截阐述自己的义理,震慑了他,然后一剑杀了就是了,一天都用不了。”嬴政笑笑:“不过这不是你的作风,你这种人,总是在不应该仁慈的时候乱发仁慈之心。”
“大约。”
“吃些酒吧。”嬴政看了一眼窗户。
立刻有人将窗户打开。
冷风夹杂雪瓣吹进来,很快消融,屋里催人睡觉的暖意被吹散。
“唤赵高来侍奉。”嬴政又安排道:“叫一桌酒食。”
鞠子洲在嬴政面前坐了下来。
很快,一桌热腾腾的酒食上来。
“你到底是到了这一步了。”鞠子洲有些感慨了。
“你教我之初,预料到的,怕不是这样的结局吧?”嬴政有些好奇的:“未来的格局会是怎么样,未来应该如何,你这来自于未来的人,心中都应有所预设,但现在……不,不是现在,是你离开咸阳之后,我的作为,恐怕都在你的预料和预设之外了。”
“是啊。”鞠子洲吃了一口菜。
“统一六国的难度陡增。”嬴政好奇看着鞠子洲:“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鞠子洲摇头。
哪里会有什么好的办法。
嬴政彻底的与那些人对立起来了。
即便只是为了活命,这些人也会拼尽全力与他作对。
原本的历史上,这些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妥协。
“料想你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嬴政讥笑:“你所能做的也只是妥协而已。”
“政治上,必然是需要妥协的。”鞠子洲想要做一点努力:“你现在能用的秦吏,已经很少了吧?”
嬴政点头。
在鞠子洲面前,他没有撒谎的念头:“秦吏的培养是一个问题,而且比较严重的问题是……”
“是你的人现在正在向传统上走,正在往老路上走。”鞠子洲冷静缜密。
嬴政叹息:“老路毕竟是具体的,具体的路,好走,这是人之常情。”
确定的东西毕竟比不确定不具体的东西更加给人安全感。
环境也会催着人走老路。
只是要与新的情况与新的世界做出一定的妥协而已。
“如此的情况,你也应该做出一定的妥协。”鞠子洲说道。
他没有劝谏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嬴政已经打定了主意,至少目前,他是劝不住的。
理想主义者的理想,是容不得打折的!
嬴政只是笑笑。
很快,赵高赶来了。
这位已经“指挥”过一场战役的将军,此时没有半分架子,做出了往日奴仆的行状。
“不必如此卑微的。”鞠子洲笑笑,伸手夺过酒杯,给了他一杯酒:“坐下,我们聊聊吧。”
赵高犹豫一下,坐了下来。
嬴政自己斟了一爵酒。
“你这种来自未来的人,心底里觉得我们统一七国是理所当然的,不统一就是大逆不道。”嬴政慢慢悠悠,吹着冷风,喝着热酒,十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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