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璀璨,夜空静美。
韩非躺在临时铺就的草榻上,旁边炭盆持续散发光与热。
再远一些,是一张床。
韩非是与喻的儿子寄一齐睡的。
他怀中还抱着一瓶酒。
半夜时候,他张开眼睛,掏了掏怀中的酒,大口喝了一口。
倏尔,耳边听到一点声响。
在这静谧长夜之中,这点并不大的声响格外的刺耳。
韩非歪了歪头,眼珠没有动。
隐隐火光之中,一个小孩子凑了过来。
傻里傻气。
韩非没有理他,喝完酒又躺下。
小孩子目光炯炯地凑了过来。
寄是脑子稍微不太好地孩子,到今年八岁,还不会怎么说话,也不能像一般的孩子那样帮着做些小事,平日里被喻锁在家里玩小玩具。
对于这个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陌生人,寄如今是很有一些好奇心的。
他凑上去,戳了戳韩非的脸,然后迅速后撤。
见到韩非没有动静,又凑上来戳。
戳一下又急忙往后退。
往复十数次,小孩子并不嫌烦,仍旧兴致勃勃。
被戳了那么多次,韩非只张眼看了一眼,并不做过多理会。
幽暗之中,谁也看不清楚谁。
时间慢慢流转,一夜很快过去。
早晨,喻做了早餐与午饭,又在火盆上烧了一整壶的水,嘱咐过儿子记得吃饭喝水,想起昨晚自己捡回来的那一滩烂泥,又尝试着托付:“您能帮我照管一下我儿吗?”
韩非没有任何动静。
喻甚至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家里粮食不多,喻想了想,从自己的口粮里扣出一些,摆在韩非身旁:“饿了的话,可以先吃些东西垫一垫。”
随后她摸了摸儿子的头,离开了家。
门照旧从外面锁了。
白天,寄睡了半天便睡不着。
小孩子嘛,总是这样精力充沛的。
他尝试着跟韩非玩。
不过没有什么成效,韩非死了一样的躺着,中午饿了就摸了身边喻留下来的豆饼吃了去。
下午时候便意上来,起身看了看,没找到便桶,倒是在这个一眼看过去便知道穷困的家庭里找到了一处厕所。
随后又是倒头大睡。
酒喝完了便只是睡觉了。
中间傻傻的小孩子讨好般地拿出了自己的玩具要与韩非玩耍,韩非理也没理。
……
十月,新年岁首。
秦王政今年在韩地过了年。
宗室被整肃过之后,对于秦王政而言,礼仪这方面已经很少有强制性的了。
即便是朝堂里最顽固不化的儒家博士,也只是在秦王陛下心情好时,顺带着提一句宗周时候,王者是如何作为的。
提一嘴古人做事的习惯,及不构成讨人厌的规劝,又可以彰显自己博学多才。
偶尔陛下心情好时,是会愿意在某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上遵从礼制的。
每每此时,儒家博士总是欣喜无比。
甚至有时候忍不住老泪纵横。
愿意有所学习和遵从,便是老天开眼,诸子庇佑。
去年九月秦王来时,随身是带着几名博士的。
这些博士当中有一位是儒家博士。
新年肇始,这位胡博士尽管对于秦王陛下审杀了韩王,大大的坏了规矩礼仪的行为很是不满,却仍旧有礼貌地进言,想让秦王陛下在新得的四郡十七县中推行一部分德治。
再不济,给立了大功的将军、士兵一些简单的封地,用以邀买人心。
当然,这样的进言,必然不可能是以枯燥且招人厌烦的上书来完成的。
而是在秦王陛下阅览政事之余,以旧事旁敲侧击地引导。
当个故事讲出来,逗个乐子,也是充满趣味性的。
秦王政听了这故事,只是笑笑。
随后在胡博士外出吃饭时候,旁听了这故事的王翦使了人,用麻袋套了他的脑袋,一顿乱打。
胡博士惨叫连连。
他不知道是谁打了自己,也就不敢贸然上告。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晚上,有一些受了胡博士教导的中层军官听说他吃了人打,前来看望。
期间胡博士宽慰众人时候谈到旧事,说起分封事件,还是又许多人心生向往。
国中建国,分家治地,是这片大地上奉行了八百年的古老传统,也是以前人们心目中的最高目标。
所谓发达,所谓富贵,不就是那样吗?
人们没见过旁的富贵的方式,对于这种自己出生以前就存在了的制度,有着十分的向往。
反正,秦国如今还有爵位制度。
反正,世上还有大把的人受封获土。
他们谈论起来,红光满面。
这些中层军官,大部分是穷苦出身。
得了秦王陛下的恩惠,从穷困之中脱身,一切都向着好处走了。
对于拯救自己脱离苦海的秦王陛下,他们的确是有着十分的忠诚的。
但对于好的生活,他们也有很正当的向往之情。
这并不是相互冲突的。
反而是相统一的。
任何人都会想着有好一些的生活。
这个好一些,是对比出来的。
通过与自身“现在”的生存状况相对比的“好一些”。
这是人们生存和发展的不竭动力。
有些宗教说它是“无穷欲”,把它定义为贪婪。
讲它是世上三毒或者不顺应自然规律、不合于人伦的不应当。
这些宗教放屁一样的言论当然是错误的。
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应该有更好,应该朝着更好而前进。
这是很正当的。
秦王陛下自己也很承认这份应当。
但是这个更好应该是个什么模样,一般人没法儿独立勾勒。
他们只能从自己生活之中寻找答案。
只能从自己栖身的这个真实不虚的社会当中寻求答案。
只能从故事和有知识的人口中寻求答案。
中层军官们在胡博士口中得到了答案。
在农会之中种地,老有所保,幼有所养,只要劳动便能过得还不错得生活比起以前的生活好太多了。
但是,那些博士口中的不必劳作也可收获的生活似乎也很不错啊!
种地的辛苦,只有种地的人清楚。
很巧,这些中层军官,自己就是种过地的人。
农会里的生活再舒坦,还能比不种地舒坦吗?
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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