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男人黑色的衣角掠過那玉石臺階,拾階而上出現在蘭溪面前時,蘭溪已換了一身天水碧的長裙,挽著攬月髻,斜靠在椅上,手中賬冊翻動,察看近日宮中的消耗。
晨光熹微,銅爐里換了夏日適宜的薄荷香,清涼的空氣與那慵懶散漫的貴女,讓一夜未睡的赫連栩精神活躍了起來。
他將手中的木匣子遞到蘭溪面前。
“有一物,還請娘娘視閱。”
蘭溪聞言,擱下手中的賬冊,看向那酸枝木做的匣子。
匣子極樸素,其上是光面,并無任何紋路與涂飾,邊角處還有毛邊,即便新手木匠,一日也能做出幾十個,做的也比這好。
只是一般酸枝木都是烘干晾干了才用來做家具,這匣子,像是用剛砍下來不久的,新鮮的酸枝木做的匣子……
也不知里面裝著什么。
蘭溪懷疑地看向赫連栩。
赫連栩卻賣了關子,不發一言,示意蘭溪自己打開。
蘭溪索性坐直了身體,在赫連栩眼神的注視下,拉開了那匣子的拉環。
一個剛死不久,仍血流不止的頭顱,出現在匣子中。
蘭溪眼前一黑。
又驚又氣,差點當初昏過去。
強按住自己的虎口,才勉強壓住那駭意,本想責難赫連栩,可眼神掠過那匣中之人的五官時,忽然愣住。
這不是……
蘭義嗎?
蘭溪猛地起身,一把從赫連栩手中奪過那木盒,盯著盒中的人頭,瞳孔緊縮。
當初她要殺蘭義,殺這個兩世背叛蘭家,踩蘭家上位的禽獸時,卻被告知蘭義已被丟進了亂葬崗,尸骨無存。
她心中惱恨不已卻只能作罷。
誰料后來,詐死的蘭義出現在京城中,騙得妹妹蘭絮落入了樞北王的圈套,才有了后來被困深山,妹妹生死不知的事……
可蘭義這混賬呢?
還好好的活在樞北王的大營之中!
這讓蘭溪如何能忍!
昨兒,赫連栩問她想殺誰,她第一個想的便是蘭義!
本以為,靠這赫連栩的手段,一周之內能給她個回信,沒想到這赫連栩竟摸到了蘭義的老窩,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便將這人頭送過來了!
不管蕭信讓赫連栩進京是何目的。
此時此刻,蘭溪不得不贊嘆一聲。
這赫連栩——好本事!
蘭溪合上蓋子,目光灼灼地看向赫連栩。
“月俸一百兩,年付一千二百兩,哀家給你一千五百兩的支票,多出的三百兩做打賞,如何?”“娘娘爽快。”
赫連栩此刻,也有些欣賞面前之人了。
大清早見到死人人頭而能保持冷靜的女子,他只見過兩個。
一個是他那好姑姑赫連太妃。
一個,則是眼前這位昭容太后。
他那姑姑之所以漠視,是因為殺人殺太多早已麻木了。
那這位昭容太后呢?
不像是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倒像是個琴棋書畫皆通的大家小姐,究竟是怎樣的恨意,能支撐著她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變成現在這種麻木不仁的樣子呢?
赫連栩很好奇。
但蘭溪顯然不打算給他探究的機會。
“凝霜,取一千五百兩的銀票來。”
一直候在殿外的凝霜,恭聲應下。
提著裙子匆匆去了庫房,再回來時,手中已拿著荷包。
蜻蜓落荷的荷包里,裝著一千五百兩的銀票,還有一些碎銀子以作零用。
依著蘭溪的吩咐,凝霜將手中的荷包塞給赫連栩。
抬頭時,悄悄看了他一眼。
被男人眼中的利芒給刺痛,忙疼得閉上眼了,不敢再看。
主子身邊的人,是越來越奇怪了……
凝霜心中嘟囔著。
……
赫連栩接過荷包,并未去清點分量,而是突然抬頭叫住蘭溪,問道。
“娘娘愛吃荔枝嗎?”
蘭溪眉頭微皺。
愛吃是愛吃。
可跟這赫連栩有什么關系?
她不再回頭,含糊其辭。
“一般吧。”
“裹腹之物罷了,沒什么特殊興趣。”
赫連栩眼神閃爍,也不知聽沒聽進去,雙手抱拳,微抬。
“微臣告辭,他日再來向娘娘匯報。”
接著,閃身離開殿內。……
他走后,凝霜尷尬地接過蘭溪手中的匣子,抱在自己懷中,艱難道。
“主子……這位是?”
蘭溪解釋道:“御鳳臺十人之一,正四品,哀家的司刑使。”
凝霜噎住。
回想了一下剛才赫連栩殺人一般的眼神,忙不迭地點頭。
“他確實適合司刑使……”
蘭溪失笑,搖了搖頭,繼續撿起賬本,不再想剛才赫連栩之事,而是吩咐凝霜道。
“你手中匣子,記得別打開,御花園不是有個蓮花池嗎?端過去,連匣子一起,沉塘喂魚吧。”
“是。”凝霜得令,忙遵命行事。
……
流云易逝,彩云更迭。
半月時光,一閃而過。
今日的儲秀宮,極為熱鬧。
十日前,儲秀宮開始了殿選的最后一道程序——書選。
也就是以書面讀書作答的形式,提交最后的試題,該試題的內容,是這秀女們一個月以來的溫習成果。
從經史子集到詩書禮儀,從文章算數到理財營生,但凡是這一個月來,黃嬤嬤課上所講的內容,無論邊邊角角,都有可能出現在試題中。
最后,考官根據書面上的答題情況,給秀女們打分,并排出成績最優的前十位,這十位,可以留在宮中做妃嬪,根據家世、容貌、性情,由蘭溪賜予相應的封號。
另外二十位,則分賜嫁妝,送出皇宮,往后此生,與深宮絕緣。
關于前十位的名額,蘭溪曾和蕭長卿商量過,由他最后來拍板敲定,畢竟這是給他選妃子。
蕭長卿卻以國事忙碌為由,推脫此事,讓蘭溪一手操辦。
十日前是文考。
十日后的今天,便是成績公之于眾之日,也是未中成績的秀女去留之時。
這等場合,蘭溪肯定得親自操持。
在眾秀女翹首以盼的等待中,在那疊彩交匯雕梁畫柱的大殿中,在眾宮人的敬畏與簇擁之中,蘭溪緩緩進入這寬大的宮殿。
眼神,在那二十八位秀女之間流連。
進宮時還是三十位,一轉身,少了一個心眼壞嘴聒噪的,少了一個被她關注到的,僅剩二十八位,也不知三個月一年后,留在宮里的十人之中,還剩下多少個鮮活的生命。
黃姑姑見蘭溪神色平穩,便將那計算好分數的答卷遞給蘭溪。
在她耳邊小聲道。
“您說的那些人,都在前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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