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宫内,太后原在小憩,听说秦氏来,赶忙披了件薄衫出来。
因是见自家人,穿戴倒也不必太繁重。
秦氏搁下茶盏,起身欲要行礼时又被太后拦住,“快别客气了,你方才从付宅来的?”
“娘娘还真是上心,要我说皇上左右也抬了不少人进宫,多一个又何止叫太后这般操心?”秦氏好笑道。
提及此事,沈太后更一脸疲倦,唉声叹气地坐下,“你怕是不知,皇上派了眼线在那宅院里,你见哪一回,他这般上心的?”
秦氏眉头一扬,这下也颇有些好奇,“眼线都派出去了?这倒是稀奇,依皇上的性子,回京已半月有余,若是有意,早该将人纳进宫才是。”
沈太后低头抿了口茶,心想上回她召付家姑娘进宫,皇上竟抽身往她永福宫跑了一趟。
那时她还不觉有甚,后来仔细一琢磨,稀罕了,也没见他对宫中妃嫔这样上心的。
这么一来,沈太后对那五姑娘愈发好奇,便托宫外的秦氏好生打听打听。
秦氏眉心略有犹疑,缓缓道:“人是生得绝美,不过依我瞧,这五姑娘性子略胆怯,不是个有城府之人,娘娘若是怕此般姿色将来会扰乱后宫,倒可以宽心。”
只听沈太后一声冷哼,“哀家倒是想找个能乱后宫的来,你瞧瞧我这宫里,一颗石子砸下去都惊不起半点水花,她若是真能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那是菩萨显灵了!”
秦氏抿嘴一笑,但也不好跟着打趣,堪堪安慰了一阵,这才离宫回府。
许姑姑送走了秦氏,见太后愁眉不展的倚在榻上,忍不住劝慰道:“娘娘,您就别操心了,左右这皇上想做的事儿,您也不好拦啊。”
沈太后听这话更头疼了,起身摆了摆手,“更衣罢。”
“您不歇着了?”许姑姑忙扶上她。
沈太后语气郁郁道:“我如何歇得下。”
朝臣催立后,折子都催到她这儿来了,皇上登基三年,至今不提立后,难不成他想一辈子空置后位?
别的事她尚且由着他来,可此事她绝不能坐之不理,总不好真叫这血脉,断送在她儿手中,那她百年以后,又如何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此时,景阳宫中。
闻恕瞧了一夜的折子,才堪堪闭上眼,就听元禄脚步匆匆的赶来,“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男人眉目十分不耐烦地蹙了一下,嗓音略显沙哑,道:“又怎么了。”
元禄干巴巴笑了声,“奴才瞧着,太后脸色不大好看。”
闻恕睁眼,十分头疼,大抵也能猜到太后是为什么来。
果然,他一出寝殿,就见沈太后将几本折子丢到桌案上,语气不善道:“你自己瞧。”
闻恕无奈一笑,不用瞧也知上头都是些什么,他缓缓一笑,“朕瞧这些老臣也是糊涂了,竟越过朕讨扰母后,实在该罚。”
听他这丝毫不知悔改的话,太后更加气闷,“立后不仅是家事,还是国事!诸臣忧心皇上,忧心国事,何罪之有?”
闻恕慢条斯理地落了座,又慢条斯理地饮了茶,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直叫沈太后脑仁疼。
她语气缓下来,“罢了,哀家也不逼你,但我这话也放前头了,自今日起,皇上一日不立后,宫中一日不进新人。哀家为皇上退一步,皇上也当为哀家退一步。”
男人闻言,眉头下意识地挑了挑,抬眸看向太后,嘴角不动声色弯了一寸,“成。”
“你,你应了?”沈太后面露惊讶,不可置信地抬头去看座上的人。
她以为皇上对付家姑娘那是势在必得,不日便要下诏将人抬进宫里,依着付家的官位,封个嫔位至多。
难不成,她多虑了?
闻恕一眼瞧出太后心思,直言道:“朕将和光接进宫,正是要他算立后一事,毕竟母后也说了,立后乃国之大事,不可草率,此人选必当要慎重,再过几日,应当就有答案了。”
沈太后叫他说的一脸哑然,竟是觉得很有道理,不由凝重的点了点头,“你既自己有打算,那哀家也省得操这个心了。”
沈太后又疑惑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迟疑地离开。
她踏出景阳宫的雕花门槛时,脚步倏然一顿,皱眉道:“皇上那话,不会是唬哀家的吧?”
许姑姑笑笑,“和光大师可是真的在承香居住着,这事应当不会有假,皇上好容易想开了,娘娘该高兴才是。”
太后心里舒了一口气,脸色总算好看些。
——
沈太后便这么在永福宫等了起来,头一回无比期盼那和光大师早日窥得天机,好叫皇上早些立后。
许姑姑见她还在翻那本名册,忍不住摇头笑,“娘娘这两日可都瞧上好几回了,再怎么瞧也瞧不出一朵花来呀。”
沈太后神清气爽地笑笑,“这清平侯家的二姑娘是个不错的人选,琴棋书画样样精,听说那一手好字,还颇有风骨呢。”
说罢,她转而又道:“魏家的三姑娘也好,脾性好,是个宽容之人,可惜啊魏家已有姑娘进宫,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不好。”
太后说着,摇了摇头。
这魏家有两朝元老魏老将军,还出了个战功显赫的魏小将军,如今正是鼎盛之时,若是能立魏家嫡女为后,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惜,皇上年前刚抬了魏家庶女进宫,再迎嫡女,便不那么好看了。
翻着翻着,沈太后便想起一个人,前太傅苏家的嫡女,苏禾。
同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太傅又是皇上的老师,本以为这二人能生出一段良缘来,可惜他这个儿子,却是日日心下,只有一幅画,谁也瞧不进眼里。
后来,这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思此,沈太后叹声道:“哀家瞧,立后人选还得再慎重,叫礼部再呈一份名册来。”
“是,礼部侍郎已——”
“娘娘,娘娘——”许姑姑的话被莫名打断,小太监跌跌撞撞地从殿外小跑至前,急得像是着了火似的。
许姑姑拧眉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回头再将娘娘惊着,你——”
“出大事,出大事了!”小太监吞咽了下嗓子,“和光大师算得一卦,卦象乃,乃——”
沈太后听着着急,眉头一皱,“乃什么?”
“说、说是将来中宫之主的生辰八字,皇上命他当着众朝臣的面儿宣读,如今满朝文武都知晓了!”
这边小太监话刚落,沈太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有宫女匆匆而至,手里抱着一叠折子,“娘娘,这些是朝臣递来的,说是一定请娘娘过目。”
许姑姑一愣,忙接过来呈上。
太后抿着唇瞧了一眼,礼部侍郎常大人,左寺丞吕大人,右副督御史易大人,通政司参议韩大人……
无一不是举荐自家女,缘由却出奇得一直——皆因乙酉鸡年,七月初七,卯时一刻生。
太后凝眉肃穆,想来,这便是和光大师算出的生辰。
不过,她怎不知竟还有这么多官家贵女是同一日,甚至是同一个时辰出生的?
当真是糊弄人!
沈太后撇下折子,厉声道:“瞎胡闹!皇上在作甚?”
小太监顿了顿,支支吾吾道:“在、在瞧折子,说是要挑中宫人选。”
沈太后:“……”
她竟不知,自己的儿子对立后竟这般勤勉上心。
——
此时付家,付严栢下了朝便去陪老太太说话,顺带将中宫生辰这事儿当趣事儿调侃了一番。
他摇头笑道:“母亲是没瞧见,刚一散朝,那些个朝臣便写了折子往上递,也说不准,这馅饼还真砸自家门前了。”
老太太这几日愁眉不展,笑是笑不出来,只随意敷衍了几句。
付严栢瞧她这模样,低头一叹,“此人既不是沈家的人,应当也是别的什么要紧人物,这事儿也不一定就吹了,茗儿还小,母亲不必急在一时。”
老太太搁下茶盏,双手并上佛珠,“这么些日子也没个消息,他若真有意,就算是露一面也好,可你瞧,这不是吹了是甚?”
可若真如此,他何必为一个五丫头,大费周章将付家举家迁往京城?
老太太心下多少还是留有一丝期冀的。
忽地,老太太一顿,“你说乙酉鸡年,七月初七,卯时一刻生?”
付严栢不知怎的又绕到这上头来了,愣了愣,道:“是,据说那大师菩萨附体,灵验。”
乙酉鸡年,七月初七……
那不是五丫头生辰么?
老太太生怕自己记糊涂了,抬头问安妈妈:“五丫头是何年生的?”
安妈妈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一应大小事物都记得清清楚楚,只稍稍一愣,便答:“回老太太,五姑娘正是乙酉鸡年,七月初七生的,老奴若是没记错,五姑娘出生那会儿,天堪堪亮,应是卯时一刻。”
咯噔一声——
付严栢险些摔了手中的杯盏,恍若是馅饼砸在自家门前,语气都有些激动,“可是真的?”
老太太眉头紧蹙,一下瞧出付严栢的心思,“旁的便罢了,中宫的心思你也敢动?小心折了付家的气运!”
付严栢叫老太太一斥,讪讪敛了神色,“儿子明白,不过是觉得惊奇,没想茗儿这丫头,还是个颇有福气的。”
连生辰都与皇后一致。
老太太郁郁寡欢了几日,心中又对茗颂那两声不愿心生怒气,再一想起她在跟前畏畏缩缩的模样,活像她老婆子会吃人似的,老太太心里便不大畅快。
她不由沉下脸道:“这种福气,再如何也轮不到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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