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点雌性人类开启那尊我曾经发现戒指项链的铁人像。
铁人像吱吱嘎嘎地打开,雌性人类才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大约10秒钟之后,她再度醒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一边哭着,一边慢慢向刺在长钉上流尽鲜血的幼子爬过去。但是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于是回头看我,翻来覆去地说:“请帮帮我,帮帮我……”
这是浪费时间,但我还是用心灵异能帮了她。
六具半大的尸体静静地平躺在石室地板上。
她一边哭,一边把每一张惨白的小脸擦干净,再用亚麻布盖好他们的身体。等她做完这些就守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疲惫却又固执。
我放任她沉浸在悲痛中大约五分钟,随即心灵感应她:他们可以得救。
眼珠木然许久,才缓缓转向我。
他们可以得救。我又重复了一遍。
雌性人类眼里亮起了光。
他们的身体没完全变冷。我说。所以如果我们采取行动,他们应该可以得救。
“怎么做?”她发狂似的叫嚷,“告诉我怎么做,我把什么都交给你!”
我们能救他们,但不是这一次。
她发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下一个循环?”
是的,等到下一次循环,只要我们迅速施救,就能把他们救活。
我又问她:但是我们有必要徒劳无功吗?时间会继续循环,一切恢复原样,这意味着你的孩子们即便一时得救,仍然将再度体验他们所经受的一切,被装入铁人像,流血,一次又一次……
她浑身发抖。
“我该怎么办?我宁可代他们去死!”
只有一个办法。
我趁热打铁。
首先,我们必须找到出路。然后再救你的孩子,治疗他们。最重要的是,带着他们脱离时空循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彻底令他们从这个可悲的困境中摆脱出来。
等一等,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我不及细想,雌性人类捂住面孔,开始放声嚎啕。
“你说的没错,”她哽咽说,“说的非常对……但是这根本不可能!”
我平静指出: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意思。但是既然我能来到这里,就一定有办法出去。
哭声渐渐小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首先,你是什么人?
“伍苏西,”雌性人类哑着嗓子说,“库西斯卡家族的伍苏西。我的父亲,是太阳神阿曼纳塔的祭司,巫王的首席宗教学顾问。我的丈夫……算了,那都不重要了……”
鄙灵吸怪,烙兹“痉挛剧痛”。请问,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寇涛鱼人,就是那些,”她说,“那些,被你吃掉了脑子的鱼人。
“我们,在落到这步田地之前,曾经很久没有战争发生了。三十年前,噢不,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计算时间了。据说,大概在三十年前,我的意思是陷入循环的三十年前,我们曾经重创了寇涛鱼人,把它们赶出了日光海。但是,在陷入循环六天前,寇涛鱼人的大军突然出现了,袭击我们,而且数量比以前还多了几十倍。
“我们的舰队,来不及驶出港湾就被凿沉了,大部分士兵没能集结就被杀死了……它们蜂拥而至,我们措手不及,但顽强抵抗。
“残酷的战斗持续到第六天。眼看岛屿即将沦陷,全城即将面临被寇涛鱼人征服屠杀的悲惨结局。巫王的兄长,统率奥法尖兵的奥法将军。他请求巫王,解禁‘弑神者’……”
弑神者?
这个耳熟的词汇令我高度警觉。
“呃,那是,那是一样兵器,”雌性人类说,“很久以前,我们的魔法帝国还在地表,势力很强大的时候,曾经开发了很多非常可怕的武器,其中就包括‘弑神者’,据说它的威能足以抹去世界。但是就因为它太危险了,所以巫王下令,把它封印在幽暗地域,就是这个小岛。
“但是后来,魔法帝国的奴隶造反,他们信仰的神明直接降临到凡俗世界,领导那些奴隶。谁也不可能是在世神明的对手,于是我们的祖先跑到这个小岛定居,就是因为‘弑神者’在这里。如果在世神明追杀到这里,我们就动用‘弑神者’和祂们同归于尽。”
请继续讲吧。
“嗯,好的。大家一致反对奥法将军的意见,但是又想不出扭转乾坤的办法。于是我父亲向巫王提出一个建议,集合七十六名奥术学派与宗教顾问,配合巫王自身的魔力,施展一个威力空前的传奇法术,把伊玛斯坎努利乌斯移出现实世界,拽入阿曼纳塔的神国周边飘荡的时间碎片里。
“阿曼纳塔是我们的太阳神,也是律法与时间之神。在祂的神国外围,存在着一些自成体系的时空碎片。在这些时间碎片里,时间是不断循环的,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被彻底击败。我父亲认为,我们可以用这种另类的方式先稳住阵脚,等找到扭转战局的办法打败寇涛鱼人,就可以施展另一个传奇法术归返现实。
“他前往巫王的城堡。没过多久,那个该诅咒的法术就席卷了整个岛屿。我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但是据我猜想,可能我们根本就没能进入那个预想的时间碎片,而是到了别的时间碎片里——按照我父亲的构想,时间应当回溯到寇涛鱼人上岛的时候,以六天为一个循环;可事实上,时间只回溯了六个小时,仍然停留在这最后的一天,而且是六个小时一个循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更别说施展归返现实的传奇法术本身就需要十二个小时,即便有办法扭转战局,我们也回不去了。
“是的,我们不再覆灭,可我们却永远徘徊在覆灭的边缘。永恒的绝望抗争,一次又一次的惨遭屠杀。没有明天,没有希望。”
太阳神阿曼纳塔已经陨落了。所以无论这个时空碎片或是其他别的什么,都不可能在阿曼纳塔的神国外围。
我把这个念头紧紧关在心中,没有跟雌性人类说明。
那么你口口声声“扎宰”又是怎么回事?
她凄然一笑,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仿佛沉浸在回忆里。
我静静等候,没有催促她。
在这里,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裕,几乎无穷无尽。
但是隐隐的不安感在提醒我,有什么我忽略的东西,可能会威胁到我。
“扎宰,”雌性人类说,“我的丈夫,是我父亲的弟子,也是巫王的禁卫军指挥官。在我们刚来到这个碎片的时候,他表现得非常好。他指挥奴隶保卫这个家,保卫我和孩子们,还主动出击,收拢散兵,去阻击寇涛鱼人的大队人马……为了拯救这个岛,他想尽一切办法,使出浑身解数,但最终都失败了。有时候败给了六小时一循环的位面时空规则,有时候则败给了寇涛鱼人难以计算的庞大数量。但那时候,他是个英雄来的。
“失败再失败,几万次几十万次的失败,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性情也越来越怪异。尽管如此,那时候他还是很好的,对我,还有对孩子们……最后有一次,他跟我说,或许那个传奇法术的失误才是根本。所以他要去巫王的城堡,想纠正那个把我们卷入这尴尬境地的传奇法术。他说,只有能让那法术没有偏差的正常发挥作用,他就能改变这世界。”
我看见抚摸孩子小脸的手在颤抖。
“又有一个循环,扎宰去了王宫,他没有回来。而在下一个循环初始,通过时空循环的规则,他重新出现在家里,但是脸色非常可怕。那一次循环,他哪儿也没去,心不在焉,只是在家陪伴着我和孩子,当他看着我们的时候,眼睛里仿佛燃烧着奇怪的火焰。
“然后,下下次……”
她说不下去了,捂住脸。
“原本,每个时空循环的开始,我都会出现在自家卧室里醒来,孩子们睡在隔壁。他全副武装准备出征……但是突然有一天,循环变了!我醒来,见不到他,卧室隔壁房间里也没有孩子们!我去寻找我们的孩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家里奴隶没有了他的指挥,很快就被杀光了。寇涛鱼人冲进来,我用尽法术,还是被杀死。
“之后的循环他仍然没有出现,我也依旧看不到我的孩子。我彷徨无助地寻找,被寇涛鱼人杀死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有一天,我在和寇涛鱼人战斗的时候,慌不择路,无意间找到了这个深深藏在前厅地下的避难所。奇怪的是,在此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我注意到,石槽里的血还没凝固,有人曾经来过这里。虽然找不到他,但是我发现,墙壁上有他用血书写的咒文。
“当又一个循环开始,我在卧室一睁眼,第一时间就是穿过任意门来这个石室。我看见了他……他站在这里,面对神龛,胸前和背后都是蘸血写成的咒语……我问他,孩子呢?他不说话,只是阴沉着脸盯着我看……”
她的眼泪滚滚。
“我能感觉到我的孩子出了事,从前他们只要出事我总会感觉到……我质问他,然而他的身体开始发生了某种变化,就像溶解在空气里一样,前后大约五秒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一个循环,我向他哭泣,哀求,用法术攻击他,用次元锚固定他,但是全都没用……他就这样抛下我消失了,我待在这里,没过多久,这四个寇涛鱼人就会冲进来,发现我,杀死我。
“我还以为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数万次的祈祷,哭泣……到后来已哭不出,就麻木地跪着,等那些怪物进来,被它们杀死。死,真的很简单……只是刚死就又会在卧室里苏醒,我也想过不再来找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但是一想到孩子,我就必须找过来……”
她泣不成声。
我打量神龛。六芒星法阵里的血还没干,六尊开启的铁人像里同样血迹斑斑。这些用于祭祀的整套设施,绝非能够一蹴而就的。扎宰又是什么时候修建的这个呢?
按照你的描述,就在我出现之前,扎宰曾经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吗?
“是的,”她擦着眼泪说,“这两次都是这样,他刚消失,你就出现了。”
等一下……这就说明,这里每一个生物,它们的循环时间竟然都是不一样的?!
我按耐住内心中的震动:这么说,你从前没来过这里?
伍苏西女士茫然摇头。
“我在这所房子里长大,却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她抚摸着孩子的脸又哭又笑,“没有你,我甚至不知道铁人像是中空的。如果我知道,我早就把他们放下来了——你说吧,有什么办法能救我的孩子?我什么都愿意付出,什么都愿意……”
这就奇怪了,扎宰身陷六小时一循环的时间循环,又是用什么方法建造这个祭坛呢?
我盯着已经复原了的颅骨堆和神龛,突然想起一件事。
女士,你对一样东西有印象么?一副富有魔力的漫长画卷。
伍苏西女士茫然问:“什么样的画卷?”
请等一下。
我绕过伍苏西女士,向神龛发出了一道冲击波。
颅骨堆和神龛再次在我们面前倒下。
但是令我失望了,白骨神龛里空空如也,并没有老牛头怪从神龛中取出的那幅纸莎草卷。
伍苏西女士问:“你在找什么?”
很大的纸莎草卷。我回答。上面图文并茂,有很多复杂的图画,还有很多注释文字。画着身穿白袍,双手各持权杖,头戴假发和高冠,下巴上留着辫子的人类;以及使用天平称量心脏,拥有人类躯干,却长着豺狼头颅的半人半兽……
我看见女士的嘴巴越张越大。
你见过这东西?
“那是《度亡经》,”她惊愕地说,“你要找的东西,是《度亡经》?”
《度亡经》是什么?
她说:“穆尔人的丧葬用品。”
穆尔人?
“就是那些造反的奴隶种族。我们的国家,因为人口太少,曾经开启过星际之门,从遥远的异世界掳获了大量人口。我们管那些奴隶叫穆尔人,从血缘分析他们也应该是同种同源的。但他们的信仰和习俗差别很大,一部分自称巴比伦人,另一部分自称埃及人。”
“《度亡经》是埃及人的信仰圣物。埃及人说,死者通过神的审判将会得到永生。所以如果有人死了,他们会把死者一生和他即将接受的种种考验画成长卷,和死者一起下葬,这就是《度亡经》。他们认为,《度亡经》可以引导死者穿越时空,直达永生之境的彼岸。”
穿越时空,直达永生之境的彼岸……
我用触须挠了挠眼角。
真是讽刺,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确是一个永生之境。
我怀疑它就是你丈夫从时间碎片里脱逃的关键,在哪儿能找到《度亡经》?
伍苏西女士的答案不出所料令我失望:“我不知道。只有人们即将举行葬礼的时候才会制作《度亡经》……”
我不相信普通的葬礼物品拥有让携带者穿越时空的能力,但是仍然对她说:这可是个好消息,以我之见,目前这里最不缺乏的就是葬礼。
“葬礼,对了,殡仪馆,他们接手各种丧葬服务,可能会有一两卷《度亡经》的备用品?”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对,是的,他从城堡回来的那个循环,他曾经提到过殡仪馆!”
正当我打算继续询问的时候,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伸进房间,在洞开的大门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疯癫的声音在门外说,“五万零二十八,现在是五万零二十八。终于找到你了,五万零二十七的夺心魔,我说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我心里叹气,我终于想起我忽略什么了。
这个与寇涛鱼人沆瀣一气的紫面具。
此时此刻,紫面具正负手站在石室大敞的门外,依然身穿紫黑色套头长袍,两只不见白眼球的眼睛就像两个无底黑洞。他一边直勾勾地看向我,一边翻来覆去地数数。
我早该想到的,既然时间是循环的,被我吸脑的寇涛鱼人和伍苏西女士都没有死,紫面具当然也不会死。
他非但不会死,而且还会像现在这样找上门来,因为我和他同样都是本不属于伊玛斯坎努利乌斯的“外来者”。
我心灵感应他:五万零二十八,就是你为本次时间循环起的序号吗?
紫面具停止了计数。
他话语阴沉,疯癫程度似乎有所收敛:“它们都是在说第十句话时才问我这个问题。看来你比它们还要聪明一丁点。”
非常客观的判断。
我心灵感应紫面具:鄙灵吸怪,烙兹“痉挛剧痛”,您是哪一位?
“站在你面前的,”紫面具说,“是散提尔堡的主宰,散塔林的缔造者,我就是‘黑网之王’曼殊恩。”
久仰大名。
事实上,我对散提尔堡,散塔林,还有曼殊恩这些名字一无所知——这个念头当然被我关在了心门内。
曼殊恩大人,请问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该死,我就知道会是这个发展,第三次了,让我给你省点儿事吧。”
紫面具的声音变得更阴沉了。
“接下来,我会问你‘你们夺心魔一贯知识渊博,你对克隆术了解多少?’
“你则会回答‘不多,差不多就是为自己制造一个没有灵魂的克隆体,一旦主体出现意外死亡,灵魂就会挪到克隆体上复活’
“然后我会向你阐述我发明的静滞克隆术是多么的优秀——当然它本来就优秀到值得这样的称赞——再然后我就会像前两次回答你的同类那样告诉你:
“我早已预知了我自己的死亡,于是发明静滞克隆术用以制造了无数个我的克隆体。所以当我在死于一次卑鄙的阴谋暗算之后,就在这个克隆身体上复活了。但是天知道,我制造的这个克隆体,究竟是怎么被人带进这个见鬼的时空循环里的……于是我被困在了这里!从头到尾这都是我的敌人的阴谋!”
紫面具怒气冲冲地发泄了一阵,然后冷笑着问我:“接下来你想说什么?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该对我说‘既然我们都是外来者,为什么不精诚合作,一道设法回到现实世界去’了?”
不是。
我心灵感应他。
我想问你的是,时间循环序号一万九千六百四十,那个你曾经提到过的骗走你静滞克隆术的夺心魔,它的名字,是不是“沉默之石”卡赛迪恩?
在那一瞬间,紫面具的气势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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