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凛冽,水草承露。
京城到荆州路远,一行人快马加鞭的在官道上跑了几日,也只走了大半的路。
车近遥北,偶尔能听见飞鹰俯冲,戛然长鸣一声,扑腾着翅膀在车顶掠过。
如意抬帘看了一眼糊粥一样的天色,向车外的小厮道:“去问问晋王,应该是要变天了,若是天黑之前我们赶不到驿馆,那就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小厮应着,快步跑走。
如意没撂下车帘,而是素手一动,将车帘卷得高高的。
从她的角度看去,宇文成都背影挺拔,跨坐马上,“飓风”毛发黑亮,抖着四只白如冻雪的马蹄,稳驮着俊朗的主人。看上去甚是英武。
小姑娘嘴角微勾,视线向前望着。
她就不信,这人听见她声音,还能不回过头来。
遥北的凉风习习,吹得她鬓发都微散。
“......”还真没回过头来。
如意吃了瘪,刚想把帘子撂下,就见林之俏也将脑袋凑过来,一面看着外面,一面同她笑语:“成都没听见?”
“不可能听不见,他的耳力,飞鹰闪几下翅膀他都能听清。”如意杏眼中闪过落寞,扁扁嘴道。
“那也不一定,眼下路上这么多人,分神了也说不定。就比如那个金参子,平日里研读起医术来,就是个老聋子。”林之俏伸手拍拍如意的脑袋,安慰道。
“......”
正当车中空气凝滞,两人都眉头紧锁之时。有人轻敲车壁,发出“笃笃”的两声召唤。
“谁啊?”林之俏抬声问。
“是我。”金参子的声里带着不用言说的愉悦,“师妹你唤我?”
“我模模糊糊的听见你叫我,怕错过你有事要说,特意来领骂。”
“......”这时候耳朵倒是灵。
林之俏掀开车帘,瞪了他一眼。刚转过头,就发现如意晶亮的目光里满是戏谑,连忙转移话题道:
“谁也想不到,成都生辰的时候能在路上啊,小如意先别难受,大不了咱到了荆州,再给他补一个生辰礼。”
如意张了张口,复又闭上,脸上微微发烫,嗫喏道:“生辰礼...其实已经准备好了。”
“那便晚上约他出来,然后给他啊。”林之俏眯了眼,看了一眼耳根绯红的小如意,抚掌笑道。
“不太好办,这属于私会。”
林之俏冷不丁的了拍一下如意脑门:“你俩私会的次数还少了?我听说,晋王家的小郡主,可威风了,长街纵马,打架斗殴,就没个守规矩的时候。这怎么一碰见宇文成都就胆怂呢?”
“那不一样,此次父王母亲都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私会...呃...有点难度。”如意捂住脑门,舒圆润的杏眼。
两人对看一眼,手支着桌案,又开始托着下巴想办法。
正当两人都眉头紧锁之时。又有人轻敲车壁。
金参子的声音无比熟捻:“你俩聊好了吗,师妹,你真不想骂我吗?”
“......”
天欲降雨,众人不得已,今夜先在“地缘客栈”落脚。此处离荆州地界还有五十里,明日加紧点脚程,约莫着也要到了。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圆脸老伯,来时老伯正在院里劈柴,见了这么多人,一双拙手在下襟上来回蹭,弯腰上前,急忙道:
“老爷们,客官们,可是要住店啊?”
“住店。照着我们人数准备房间就好。”宇文成都长眸低垂,看了一眼地上被劈开的木柴,淡淡道。
老伯眼神自然而然的在来的几位爷身上疾扫。为首的此人,宽肩窄腰,一身玄色素袍裹身,长指下压着一柄渔月佩刀。眸若沉玉,明亮却淡漠非常。
是个练家子。
再向后看,是个衣着简朴,但步履不凡的一对中年夫妇。旁边还跟着个头戴青白斗笠的妙龄女子,虽未见面容,但就是单凭伸出来那只手——肤如冻雪,色近脂玉,就能知道这定是哪家的金贵小姐。
“好好好,客官们快里面请。小店啊,上下两层,咱这些人,正好住的满满当当。”圆脸大伯笑起来憨厚,“天色晚了,几位爷可吃饭了,用不用小的待会做好了给各位爷送屋里去?肯定热乎的。”
宇文成都点头,将晋王和如意的屋子亲自检查了一遍,才退回房去。
才刚出门,就见圆脸掌柜提着热水,敲门进来:“客官都看好啦,咱家这地儿虽小,但是东西全和,还干净,客官有什么要的,叫我便是。”
宇文成都颔首,接过茶杯放在唇边。
“几位是不是去荆州看地的,属你们有眼光啊,这时候地最是便宜,待这蝗灾好了的那天,这地皮得翻两番。”
成都攥着茶杯的长指一顿,随即神色自若问:“像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来过几批了?”
“这个...小的有些记不住了。”掌柜的抬眸看了宇文成都一眼,飞快道:“客官,您是姑爷吧?”
掌柜看宇文成都面色不算太硬,肥厚的嘴唇上下一碰,八卦的圆脸往前凑。
“?”
“不是,小的无意冒犯,都是瞎猜的。”掌柜连忙摆手,“客官要是没什么事,小的这就下去了。”
得到男人应允,圆脸老板忙不迭的拎着水壶,咯吱咯吱的下了木楼梯。
厨房里锅正开着,晕白的水汽中,一双凝白如冻雪的纤手将木质的锅盖掀起,另一只手持着一双长竹筷,正将锅里的面条悉数捞出,均匀码进圆口粗瓷碗中。
小褐菇滑嫩,鲜蔬碧翠,牛肉丸子对半劈开,浸着香油的内馅敞了口,向外喷着热气。怕成都觉得味道淡,她还特意盛了一小瓷碟辣酱,一同端在盘里。
等到掌柜的走进,女子才抬起美目,将碎银放在灶台上,问道:“他在屋里吗?”
“在呢,姑娘上去便是。”掌柜的擦了把灶台,面上一喜:“这公子可真是好福气,竟然能让姑娘你亲自下厨。”
如意端着托盘,轻轻的笑:“今日是他的生辰。”
小姑娘面上盛着笑意,转过楼梯,敲响了宇文成都的房门。
咚咚咚。
无人回应。
如意怕引起父王母亲注意,只得压低了声:“成都,是我,你在吗?”
“......”还是无人回应。
如意面上闪过疑惑,黛眉轻蹙,伸出手轻推房门。
“吱呀”一声,虚掩着的木门,轻轻一碰便开了。
屋中空无一人。
“方才还说人就在楼上,就这一会儿人跑哪去了?”如意有些疑惑,将托盘放在桌上,伸手碰了碰茶杯的杯壁。
还是热的。
“估计是下楼嘱咐陈彪晚上盯梢,或者安置马匹的事了吧。”如意将门继续虚掩上,回到桌边,撑着下巴等着。
今日,还未寻到机会同他说生辰快乐呢。
这一等便是许久。
直等到如意支着下巴的手臂酸麻,眼皮像是沾了铅粉,热气四溢的面条逐渐凉透,天边也露了月色,房门才再一次被推开。
看见圆桌前,支棱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小姑娘,成都惊道:“如意!你怎么来啦?”
如意掀开桃粉的眼皮,困意将小姑娘的脸都熏得红扑扑,见了熟悉的男人,闷声嘟囔道:
“我干等你也不回来,面都凉了...”
成都这才注意到桌上的圆碗,时间过了太久,油花都变得浑浊,凝在了碗沿。
“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过来了,怎么没提前知会我一声。”成都弯下膝盖,与座上的人平齐,伸掌撑住如意困倦的脑袋瓜,解释道:“我方才去找晋王殿下议事了。”
“议出什么来了?”如意睁着略带睡意的杏眼,里面氤氲着朦胧的水汽。
成都心中微动,哑着声,将方才的事都重复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荆州百姓不堪蝗灾侵扰,为了果腹,低价把田地卖给他处富商?”如意含着睡意的眼,立马变得清明。
成都点头:“听方才客栈掌柜的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一年蝗灾,就算是颗粒无收,也不至于低价将日后的饭碗都卖了。老百姓种了这么多年地,连这点道理,还能不懂?”如意疑道。
“寻常人家,除非走投无路,不然不可能卖地。”宇文成都顿了一顿,“只怕,这荆州蝗灾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太多。”
“.....”如意咬着嘴唇,贝齿在柔软的唇腹上轻轻下陷。
宇文成都喉结一滚,望着小姑娘的眼神晦暗了许多。
“那...”如意刚想张口,眼前就猛的一黑,紧接着唇上就覆上灼热的温度。
男人清冽又熟悉的气息就充盈在她唇舌之间,又潮又湿的呼吸扑在她脸畔,如意的耳根像烧红了的火腿。
她将眼皮抬起一个小缝,迷蒙又潋滟的看着仅在咫尺的俊脸。
男人剑眉冷峻,因为正动.情的吸.吮着她,竟给这份冷峻添了几分柔色。脸型也好看,就这么亲她的时候,下巴微抬,颌骨下头青筋微微耸动着,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是要将猎物嚼碎咬尽前的匿伏。
如意看得呼吸都发紧。
视线一丝一缕的往回挪...眼睛也好看,睫毛浓密长顺的,漆黑的鸦羽一样。眸子黑亮,望向自己的时候像能将人看透一样。
等等...眼睛?!
如意吓得心中猛跳,连忙阖上眼,只留簌簌睫羽。
“这个时候也敢睁眼?”威慑的声音让怀中纤软的身子一颤。
成都恋恋不舍的离开蜜糖一样的嘴唇,胸膛起伏着,跟她贴的极紧,有些懊恼的将俊脸埋在她颈窝。
他喉咙发干,响起的声音暗哑,还带着热气:
“等从荆州回去,我就跟晋王提亲,将你娶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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