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府上,宇文成都在屋中已经踱步一阵了。今日鬼使神差的着了平日不常穿的浅色青衣,内紧外松,胸膛横阔,余着披风搭在衣外,给儒雅的青色添了器宇轩昂。
像是,像是刻意穿着了打算去见谁。
宇文成都脑子里太多思绪打了结,他有些后悔昨日一时冲动纳了那个舞姬,这层情绪细细剥开,却是牵连到了晋王府那个小人儿,他甚至在想,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有反应,会不会有情绪?会不会...会不会杀到府里来找自己?继续嚣张跋扈的叉腰质问他。
他抬眼看了一下空荡荡的院子,半点来人的迹象都没有。
若是细说又没有那么后悔,有什么可后悔的?是他宇文成都纳妾,又不是杨如意纳妾——她上哪里知道自己是因为一枚玉佩,因为气她没有保管好,随随便便就让人拿了去。而相比之下,自己平日里对她给的那块玉佩珍若性命的行径,就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有的一切只有他宇文成都记得,所以她杨如意可以仗着嚣张跋扈来调笑他,可以说出格的话,做出格的事来惹的他心神不宁,甚至可以...甚至可以算计他。
可他都不知道这个女人哪几分是真心,哪句是假话,或者说——她到底在图什么?
图一时新鲜的好玩吗?
成都觉得自己胸腔里憋了一口气,压了一块石头。踱步也不是办法,只好坐下来擦自己的凤翅鎏金鏜,兵器的冷意和他本身冰冷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屋子。
半晌,外面来人道:“将军,陈小娘子给您送羹汤来了。”
“陈小娘子?”宇文成都蹙眉。
“将军,是奴家啊。昨夜里承蒙将军恩惠,奴家睡的十分好。奴家日后住在府上吃在府上,无以为报只好好好侍奉将军。这是奴家做的羹汤,加了药材,将军昨日喝了酒,吃了这碗能舒坦不少。”陈敏站在门外,声音娇柔道。
门外传话的小厮真想耻笑这个女人:当舞姬的就是舞姬,说话也像窑子里出来的。将军叫下人给你安排个住所就说什么“昨夜承蒙将军恩惠”,呕,摆明了想让府里人误会,自己多得宠似的。
成都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上闪过不悦,可这玉佩从何到这女人身上,确实值得一问,便道:“进来罢。”
陈敏一身淡紫衣衫,换下了昨日不端庄的舞服,可这衣服也没端庄到哪去。淡紫的衫子料子又薄又滑,她若是侧肩动作稍大,看着堪堪就要滑了下去——也难怪府上小厮看她不顺眼,自家将军名声显赫,又洁身自好。若是亲自在皇帝手里讨了人,还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货色,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坏了自家将军的名声!
“今日没带玉佩?”
陈敏被问的一激灵,虽然早有准备,知道这男人定会问到自己和这玉佩渊源,可是听到这声音出自他口,又冰又峻像是撞上了锐物,还是紧张了一下。
但她立马就掉过神来,柔柔道:“那玉佩乃是奴家珍重之物,平日里若不小心仔细带着的时候,定是放进绸缎盒子怕磕到碰到的。”
“?”宇文成都冷眼看她。
见男人不搭话,只有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陈敏便开始了自己编故事的旅程。
“将军自见奴家开始,就时刻疑心这块玉佩,将军可是怀疑奴家什么?若是有,将军不妨托盘相告,也好给奴家一个说清的机会。”陈敏说这句话时,昂起头直直的去对男人的眼睛,企图用伪装出来的大胆耿直,搏这个男人的一丝松动。
遗憾的是,成都的表情,根本让人什么都看不清,也更无半分所谓“松动。”
“将军可是觉得奴家身份卑微,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贵重的玉佩。可将军哪知,如今跪在你面前的,是昔日陈国长公主陈敏,自小享尽了荣华富贵,不过是一个这等成色的玉佩,我陈敏如何配不起?”讲到自己身份,陈敏跪直了腰板。
“?”陈国公主,自己随便挑回来一个舞姬,还能扯上个有头有脸的身份。但是听到后半句的宇文成都,剑眉下的目光,快要将陈敏活剥了。他冷声道:“你?配得起?纵然你是旧陈国公主,你就配得起这块玉佩了?我既然问你,自然知道这玉佩主人是谁,机会给你了,你满口谎话,还胆敢跟我说自己配?!”
长眼睛的人都知道,成都这是生气了。
睥睨过疆场的血脉仿佛天生就给人压迫感,陈敏还在嘴硬,但是身子已经开始发抖了。
“这就是我的!将军昨晚可能是喝酒了没看清,可这就是王兄自小交予我的玉佩,我已佩将近二十载,怎么可能说的是谎话。”
陈敏嘴硬,但是不敢抬头,还没跟这男人的目光对上,就压迫得她心中紧绷,抬头就更恐怖了。
半晌没得到回复,陈敏疑惑着却不敢抬头。
但是来自上方的压迫感却轻了不少,男人的呼吸声,仿佛都比刚才顺遂了。这是——消气了?
陈敏正百思不得其解,犹豫着要不要抬头看看男人反应,便听见外面小厮又道:“将军,晋王府上的如意郡主来访。”
他知道,还没近门,他便看见小姑娘的映在窗纸上的剪影了。
她忽然就出现了,像是忽然凭空而降,就落在自己视线范围里,面上虽敛了脾气,可只有自己知道,她就是往那里轻轻一站,就惹的自己原本平静的心海地动山摇。
敛于袖下的手指攥紧,宇文成都看着还跪伏在自己座下的陈敏,道:“你先跪起身来。”
“啊?”只有一门之隔,如意自然听得清里面说话,她以为是在跟她说,搞得她满头雾水。
边上小厮解释道:“将军不是说的郡主,是陈小娘子在里面。”
这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如意觉得自己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陈小娘子?!陈小娘子是吧,我来领略一下宇文将军的眼光如何。”
说罢未顾小厮阻拦,推门就进。
一进门便是女人身段娇柔,就那么柔得像没骨头一样依偎在男人脚下,那女人看见自己突然闯入,一对柳眉皱起像是吓坏了,又不留痕迹得向宇文成都身边靠了靠。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相知相爱图,自己像个棒打鸳鸯的老泼妇!
如意更是气的脑袋冒烟,可还没等她这烟飘到屋中人的鼻子里,宇文成都先发话了:“郡主不知道,进别人房门需要其同意吗?”这话语调不咸不淡,说出来却像一把扁平的匕首,让如意刚进门就被划了一道口子。
“获得同意?我可是打扰了宇文将军正事?”如意平日里与他人吵架,都痛快飒爽得很,没理都要占上三分,小辫子一甩潇洒极了。可今日,这句话说出来时,声音中已经隐隐带了哭腔。
想哭什么呢,真蠢。如意在心里骂自己。
想哭什么呢?大概是自己忧心了多日的人,见面便是这样的情景吧。她不觉得多委屈,只觉得,心中不适,有一股热流往上涌,她这人嘴硬得很,牙关能咬的紧紧的,这热流,自然就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宇文成都颔首不语,那意思,便是默认了。
默认自己耽误他正事了,默认他跟他脚下那个女人,才是正事。
“好,好,好!”如意气急了,她出来时候虽然斗志满满,却绝没想进门就跟他吵架。“宇文将军真是潇洒,刚出征回来就美女盈怀,我这个老友拜访,半句话没说就赶我出去。”
如意一双眼睛直直去瞪座上面色如常的男人,若是细看,其实小滴的泪水已经不争气的涌上来了。
她也想现在衣摆一甩转身一走了之,但是手里的杯盏沉甸甸的。气急了的如意还算有点理智,举起杯盏要摔之前还知道先观察地势,就这样,摔在地上定是要淋淋漓漓的了,太难看了。
于是转身重重的就将自己举起的杯盏墩在宇文成都面前的案上。巧不巧的就挨着了陈敏刚端来装参汤的青瓷盏子,一下便撞翻了。
淡褐色的参汤就摇晃着泼洒出去,剩下一根小人参,半只在盏中,半只不知所以的支在外面,就像如意现在的处境一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将军!将军,可有烫到了?!”被撞撒的汤汁刚被炖好不久,若是掀开盖子都能看见里面腾腾的热气,这一下大部分的热汤都洒在了案边成都的衣袖上,俊秀的青衣如今一片水痕。
陈敏手上没有可以擦拭的东西,又急切的想帮忙,便直接扯出自己一片衣袖,伸手便去擦成都袖口胸口的水渍。
原本就轻薄得堪堪遮住脖颈,这会儿一拽,如意都能看见这女子脖前雪白一片,衣衫不整!
“无妨。”只是宇文成都心里平生一股燥气,比这热水还烫人。
“你可烫到了?”宇文成都声音里听不清情绪,向下问道。
“奴家不碍事,快快进去,奴家伺候将军换身衣服,这沾了水了,穿不得。”那只给成都擦水迹的手,依然没拿走,还在衣袖上拂来拂去,擦空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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